保罗·哈尔莫斯,他是杰出的匈牙利裔美国数学家。作为冯·诺依曼的助手和鞅理论提出者约瑟夫·杜布的学生,他在逻辑、概率和统计、泛函分析等领域都做出了基础性的工作。
同时他还是优秀的数学教育家和作者,曾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等多所知名学府任教,更因为多部数学名著而享誉全球。他是美国数学会(AMS)的“斯蒂尔奖”(Leroy P. Steele Prize)得主。2012 年,美国数学协会(MAA)的一项重要写作荣誉更名为“保罗·哈尔莫斯 - 莱斯特·福特奖”。
他的著作《我想当数学家》的中文版于1999年首次在国内出版,时隔26年终于再版!
在这本被誉为20世纪“数学社会史”的传记中,哈尔莫斯讲述了自己与数学相伴的一生,以及同时代数学家们的种种趣闻。他亲自拍摄或收集了众多数学家的照片,让读者对这一群体产生全面而感性的认识。哈尔莫斯以数学家的角度深入讨论了该如何学习数学、如何做研究、如何营造良好的学习和学术环境,同时,他讲述了自己对数学的理解,并以亲身经历告诉读者:什么是真正的数学家,怎样才能成为一名数学家。
来源 | 《我想当数学家》
作者 | [美]保罗·哈尔莫斯(Paul Halmos)
译者 | 张十铭
首都师范大学基础数学博士,《微积分溯源》等图书优秀译者林开亮老师,在6月24号(周二)晚上八点解读哈尔莫斯的名著《我想当数学家》以及他所带给我们带来的启迪。
谁能告诉大家,如何做研究,如何发挥创造力,如何发现新东西?几乎可以肯定,没人能。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努力学习数学,理解数学,寻找真理,证明定理,解决问题。
而现在,我将试着描述我是如何做到的。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是精神上的,这是无法形容的,但我至少可以尝试描述一下物质上的部分。
数学不是一门演绎科学,这是老生常谈。当你试图证明一个定理时,你并非只是列出假设,而后开始推理。你要做的是试错、实验、猜测。
你想查明事实是什么,在这方面,你所做的与实验室技术员的工作类似,但在精确度和信息量上是不同的。如果哲学家们有胆量的话,他们可能会像我们看待技术人员一样看待我们数学家。
我热爱从事研究,我渴望从事研究,我必须从事研究,而我讨厌贸然开始做研究——我总是尽可能地延缓开始时间。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那些外在的大事,那些我可以奉献一生的东西,而不是那点儿内在的自我满足。高斯、戈雅、莎士比亚和帕格尼尼都非常卓越,他们的优秀带给我快乐,我钦佩和羡慕他们。他们也是有奉献精神的人。
卓越只有少数人才能达到,但奉献精神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的,并且应该拥有;而没有奉献精神,生命就不值得延续。
尽管我在工作中投入了巨大的感情,我还是讨厌“开始做”,每次都是一场战斗和痛苦。难道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或必须)先做吗?我不该去削削铅笔吗?事实上,我从来不用铅笔,但“削铅笔”已经成为一种暗号,代表着任何事,只要这件事有助于推迟集中创造性注意力所带来的痛苦。
在图书馆查找参考资料、整理旧笔记、准备明天上课的教案,都可以当作借口:一旦没有这些事挡路,我就真的可以不受干扰地集中注意力了。
卡迈克尔抱怨说,作为院长,他每星期用于研究的时间没法超过 20 小时。
我听了很惊讶,现在我仍然感到惊讶。在我多产的那些年里,我大概平均每星期花 20 小时集中进行数学思考,但超过这个时间长度的情况非常罕见。
在我有生之年,有过两三次罕见的例外,那是在漫长的思想阶梯接近高潮迸发的时候。尽管我从未担任过研究生院院长,但我似乎每天只拥有三四小时做研究的精神能量,我是说“实实在在的做研究”,其余的时间,我写作、教学、评论、商议、评审、讲座、编辑、旅行,以及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削铅笔”。
每个做研究的人都会遇到“休耕期”,在我的“休耕期”里,其他的职业活动——甚至“堕落”到讲授三角学,都成了我谋生的一种借口:是的,是的,我今天可能没有证明任何新定理,但至少我很好地解释了正弦定理,我挣得了我的生活费。
数学家为什么要做研究?存在几种回答。我最喜欢的说法是,我们很好奇——我们“需要”知道。这跟“因为我们想要知道”的含义相差无几,我同样接受这种说法,它也是一种很好的回答。然而,还有其他的说法,更实际的说法。
我们给未来的工程师、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经济学家,当然还有数学家讲授数学。如果我们只是教他们去解决书中的问题,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在毕业前就会过时。即使从粗略的、世俗的、工业的、商业的角度来看,我们的学生也必须准备好回答未来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在他们上课时甚至都没有被问过。
仅仅教会他们已知的一切是不够的,他们还必须知道如何发现尚未被发现的东西。换句话说,他们必须进行解决问题的训练,也就是做研究。一个并不总是在思考如何解决问题——那些他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的老师,他在心理上根本就没有准备好教他的学生去解决问题。
在做研究时,我不擅长的一个方面是竞争,因此我从来都不喜欢竞争。我没有足够快的速度去抢别人的风头。
我争取领先的办法是朝着与主流正交的方向走,希望能找到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小而深的静水。我不愿浪费时间去证明那些著名的猜想,而后以失败告终;相反,我试着将缺失的概念分离出来,提出富有成效的问题。
你不可能在一生中经常做到这一点,如果这些概念和问题确实是“正确的”,它们就会被广泛采用,而你很可能会发现,自己在自己的学科发展中被那些拥有强大方法和深刻见解的人超越。很公平,我可以接受。这是一种合理的劳动分工。
我当然希望是自己证明了次正规不变子空间定理,但好在我至少做了一些事情:我引进了这一概念并指明了方向。置身于竞争之外的另一表现是,我从不强调快节奏。
我扪心自问,比最新成果晚上一两年再去耕耘,有什么不对吗?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错。但即使是对我来说,这样回答有时也行不通,而对一些心思不同的人来讲,这个回答则总是错误的。
当罗蒙诺索夫(Lomonosov)的成果(关于交换紧算子的联立不变子空间)和斯科特·布朗(Scott Brown)的成果(关于次正规算子)爆发时,我像周围的算子理论家一样兴奋,我渴望迅速了解细节。但是,这样的突破非常罕见,因此,我仍然可以快乐地落后于时代而生活。
很好,脱离竞争,与主流正交,落后于时代——我到底在做什么呢?答案是,我在写。我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支黑色圆珠笔,开始在一张8.5 x 11的横格纸上写字。
我把“1”标在右上角,然后落笔:“这些笔记的目的是研究秩 1扰动对格结构的影响……”这一段写完后,我会在页边空白处标上大大的黑色粗体字“A”,然后继续往下写 B 段。
页码和分段字母构成了参考体系,通常有几百页,例如,87C 的意思是第 87 页上的 C 段。我把这些页放入三环活页夹里,在书脊处标上“逼近”“格”“积分算子”等。
如果一个专题大功告成,笔记就转变成论文,但是不管成功与否,笔记本是很难丢弃的。我书桌旁边的书架上总是放着几十本笔记。我一直希望那些未完成的笔记能够继续增厚,而那些得以出版的笔记最终将包含被忽视的宝贵见解,这些见解正是处理悬而未决的重要问题所必需的。
我会尽量长时间地坐在书桌前,只要我有精力或时间,我就会一直坐在那里。在工作进展到上升期的时候,比如当一个引理得到解决,或在最不济的情况下,一个未经检验但并非明显无望的问题被提出来时,我会试着将任务停下来。
这样,我的潜意识就可以继续工作,在最好的情况下,当我步行去办公室、去上课,甚至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能在工作上取得进展。有时,一个难以捕捉的问题会让我睡不着觉,而我似乎开发出一种糊弄自己的方法。
翻来覆去一会儿之后——时间不长,通常只有几分钟——我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证明或反例在灵光一闪中出现,我心满意足地翻个身,便睡着了。几乎所有的闪念都是虚假的,不是证明有一个巨大的漏洞,就是反例不能推翻任何东西。
不要紧,我相信解决方案足够长,能让人迷迷糊糊入睡。奇怪的是,在夜里,在床上,在黑暗中,我从不记得要怀疑当时的“灵感”,它是如此受欢迎,让我毫无疑问地接受了它。
在某些情况下,它甚至被证明是正确的。我不介意按钟点工作。到了要去上课或该出去吃晚饭,必须停止思考的时候,我会高高兴兴地把笔记放在一边。我可能会在下楼去教室的时候,或在发动汽车并关上车库门的时候,一直在思考问题,但我并不讨厌被打断(我的一些朋友说他们讨厌被打断)。
这全是生活模式的一部分,我很欣慰地知道,在几小时之后,我们——我的工作和我——将重新聚拢到一块儿。
好的问题、研究的对象,从何而来呢?它们可能来自一个隐秘的洞穴,作家们在那里寻找情节,作曲家们在那里寻找旋律。没有人知道这个洞穴在哪里,甚至在幸运地偶然进入一两次之后,也没有人能记得它在哪里。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它们并非来自一个意在推广的模糊愿望。恰恰相反,几乎所有伟大数学思想的源泉都是特殊的情形,都是具体的例子。在数学中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看似极具普遍性的概念,它的每一个实例在本质上都与一个小而具体的特殊情况相同。
通常情况下,推广或一般化首先是由特殊情况引起的。表达“在本质上相同”的一种精确方法是表示定理。关于线性泛函的里斯定理就是典型例子。在内积中固定一个向量来定义有界线性泛函,而有界线性泛函的抽象概念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推广,这个定理是说,实际上,抽象概念的每一个实例都以具体的特定方式产生。
这似乎是迪厄多内和我有意见分歧的众多主题之一。我曾经在美国马里兰大学做过一次研讨会报告,当时迪厄多内正在那里访问。报告的主题是正逼近(positive approximation)。我给自己设置的问题是,在希尔伯特空间上给定任意算子 A,求一个正(非负半定的)算子 P,使得||A-P||极小。我很幸运,
事实证明,有一个很小的具体特例,它本身包含了所有的概念、所有的难点,以及理解和克服它们所需的全部步骤。我的报告集中在这个特例上,即C2上由矩阵定义的算子。
我感到自豪:我认为,我成功地传达了一个漂亮的问题及其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而没有陷入分析上无关紧要的技术性细节的泥沼当中。迪厄多内彬彬有礼,态度友善,事后却明显表现得居高临下。
我记不清他讲的原话了,但实际上,他祝贺我做了一场滑稽表演。这似乎给他留下了“休闲数学”的印象。在他的词汇中,这是一种嘲讽,休闲足够令人愉快,但做作而肤浅。我认为(至今也认为),事情远不止如此,我们在价值观上的差异是由我们在观念上的差异造成的。
我想,在迪厄多内看来,重要的结果是强有力的一般性定理,从中能够很容易推断出你想要的所有特例;而对我来说,向前迈出的最伟大的一步是具有启发性的核心例子,从中很容易全面洞察出其周围的笼统的一般性。
作为一名数学家,我最大的优势就是能够看出两件事物什么时候“相同”。
例如,我一直在苦苦思考戴维·伯格(David Berg)的定理(正规算子等于对角算子加上紧算子),当我注意到他的一堆证明与“每个紧统都是康托尔集的连续像”的证明类似时,我就顿悟了。由此开始,我运用那些经典的陈述,而不必绞尽脑汁地去看伯格的证明,最终就伯格的结论得到了一种清晰易懂的新方法。
我可以举出许多类似的例子,最突出的案例出现在对偶理论中,比如,紧阿贝尔群的研究与傅里叶级数的研究相同,布尔代数的研究与全不连通紧豪斯多夫空间的研究相同。还有一些不是对偶理论的例子,比如,经典的逐次逼近法与巴拿赫不动点定理相同,概率论与测度论相同。
这种洞察力让数学变得干净利落,它去除赘肉,显示出真实面貌。这促进了数学的发展吗?伟大的新思想真的只是识别两种原理的相同之处吗?我经常这么认为,但我并不总是确定。
如上,我回答好“如何做研究”这个问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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