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611_的博客

我这个岁数的人，我思忖着，性命堪虞已有数载，性情说变就变，自不必特别挖空心思去寻找个中缘由:这缘由一定与生理的变化相关。普罗米修斯神话旨在说明，人世间一切的忧伤都发乎肝脏。然而，谁敢坦然地承认这一平庸的事实呢?我没有不适，带“血”的牛排我吃得津津有味，并很庆幸这肉块足够肥美，这样我就可以省去点另一份菜的钱了。我会叫些奶酪当饭后小点心:因为奶酪最便宜，又最管饱。

泪珠滚落在她衰老的双手上。只有我还辨认得出，这个如今几乎一瘸一拐的肥胖老妇人便是当年前往百合谷的路上的那位一袭白色的少女。现在想起来，自从我们分房睡后，许多年来我都没让孩子们跟我过夜，哪怕是他们生病时。因为我一直都等着你，希望你能来找我。“我都这个岁数了，再回忆这些既羞耻又可笑……

我听得出接茬的是吉娜维耶芙那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丈夫。还没等这个可怜的阿尔弗莱德把话说完，吉娜维耶芙便打断他，她同他讲话时专门准备了一套尖酸刺耳的语调。阿尔弗莱德回答说，五月份他去见岳母时，她正在签一些文件，她对他说:“好像卖得还正是时候，现在在最高点，以后会跌的。

不是的，从前他没现在这么讨厌我们……”“您还记得祖母曾说过一件事吧,”菲利继续说,“就是他的另一个女儿去世时他的态度……他从没踏进公墓一步……听到菲利在笑，我朝窗外微微探出头去。一个打火机冒出一阵火苗，照亮了他合拢的双手、柔软的下颌和肥厚的嘴巴。没我的时候他早就厌恶你们了。

千万不要以为我自视甚高。我了解自己的内心，我了解这颗心、了解这团蛇结:我的心在一团蝰蛇下窒息，饱浸它们的毒液，在它们的蠕动下苟且地继续跳动着。这蛇结是无法解开的，需要用刀、用剑斩断才行:“我来并不是带来和平，而是带来刀剑。

可是在针对我时，你们的战线却统一起来。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除非涉及一些重大场合:例如孩子们谈婚论嫁时，就曾发生过一些激烈的争执。我不想一次性给孩子们陪送婚前财产，而是想拨给他们一些定期领取的年金。我拒绝对亲家们透露我的财务状况。那时孩子们年近三十，均已婚嫁，彻底站在你那边，一有机会就与我对着干。你们悄悄行动，与我为敌。上帝知道，其实你和他们，尤其和吉娜维耶芙的相处算不上和睦。你责怪吉娜维耶芙总是孤立你，做什么事情都不先问问你。

点儿善意和奉献精神，他们令你无视他人的存在。因为他们，你放弃的不仅是我，还有全世界。即便是向上帝絮叨时，你谈及的也只有孩子们的健康和未来。我要想在这个问题上反驳你可谓轻而易举。我问你，从基督教义的角度看难道不是恰恰应当希冀他们背负所有的十字架、过清贫的日子并在病苦中度过一生吗?可怜的伊莎，你不妨承认，我以我的方式帮助了你，今天你能投入癌症患者的救治活动，这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我!从前，对孩子们的爱占据了你的全部，他们吞噬了你心中仅存的那。粗暴地打断我说:“我不再回应你。不懂的事，你却要大谈特谈。

我处理维尔那夫的官司那会儿，母亲的身体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我也是逐渐察觉到这一点的。她开始对一只小黑狗产生兴趣，这是她健康衰退的第一个表现。只要我一靠近，那只小狗就冲我狂吠。每次去看她，我们聊的几乎全是这只狗。另外，即使妈妈仍然关心我，她恐怕也无法取代我的另一种爱好，在我人生的转折点，是这种爱好救了我。妈妈把热爱金钱的恶习遗传给了我，故而我骨子里就是热爱金钱的。她应该也会竭尽全力，要我把一份她所谓的“赚肥了”的职业从事到底。

病态少年因为母亲太爱父亲，而对父亲心生忌妒。我采用一种不乏激情澎湃的推理开始了一通在今天已家喻户晓的即兴演说。F教授自己也坦言是借鉴了我的即兴演说，从而建立了自己理论体系的基本雏形并同步更新了少年心理学和少年神经症疗法这两大学科。

意到，我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民商法律师，虽说成天疲惫不堪，但我被业界誉为青年才俊，被誉为仅次于巴黎那位同行的全法杰出律师。从1893年维尔那夫那起案子起，我还脱颖而出成了一个重罪辩护界的大律师(能够横跨两个不同的讼种实属稀有)，而你是唯一一个未注意到我的辩护引起了一时轰动的人。也正是那一年，咱们的龃龉演变成公开的战争。我对你的恨似乎并非始于当年的那个灾难之夜。在更好地看清楚你对我毫无兴趣，你眼睛里只有这些鬼哭狼嚎、嘴巴贪婪的小崽子之后，我才渐渐萌生了对你的恨意。

或许你自己也发现了，对我坦白相告就是个错误。但是你没想到事情会非常严重，只觉得让这个名字从我们的谈话中消失是最明智不过的做法。我至今都不知道你是否有所发现，自那以后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在夜里闲聊，我们一聊就停不下来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这以后我们再说句什么话都要先在心中深思熟虑，都时刻保持着警惕。

虽说未能觉察我伤得有多深，你还是对我的沉默感到些许担忧。你的手在黑暗里找寻我的额头，抚摩我的脸庞。尽管不沾一滴泪珠，但是这张咬紧牙齿的僵硬脸孔上已失去了你这只手平日里所熟悉的表情。你半趴到我身上，想把灯点亮，却划不着火柴。我在你肮脏的身体下喘不过气。我跟你说我心里并没有任何醋意的迹象，并非撒谎。剧情的演绎其实远远胜过任何争风吃醋，这一切你怎么会理解呢?

这对我而言有什么重要的吗?假如你没有爱过他，假如你只是在这场以失败告终的短暂恋情中一下子失去了孩童的纯真，我应该早已释怀。然而，更令我疑惑不解的却是:“这段伟大的爱情过去还不到一年，她怎么就爱上了我呢?”我感到恐惧并因此觉得寒冷,“什么都是假的,她在对我撒谎……”我思忖着,“我怎么会相信年轻姑娘会爱上我呢!我是一个没人会爱的男人!

撮穷酸家伙中，如何能够物色得到体面的傧相呢?而我的傲慢又让我无法向昔日的敌人们套近乎。这门光鲜的婚事会很容易拉近我和宿敌们的关系;但是在这篇自白书里，我早已把自己描述得足够阴郁，因此也无需掩饰我这孤傲倔强的性格特征。这些闲言碎语传到了我耳朵里，但是我早已见怪不怪。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并不往心里去。我应当承认，婚事几乎是暗中完成的，于我本人倒也方便:从以前我当管理者时领导的那一小。愿向任何人低头，并始终忠于我的理念。

有财产才有存在的价值。他一旦一文不名，就会被抛进废物堆里。在养老院、难民所和财富之间，我们别无选择。农民在剥夺了家里老人的全部财产后会让他们活活饿死。同样的事，我在资产阶级家庭里也遇见过许多起，只不过形式跟花样更丰富一些。好像我攒黄金没个够似的。它对你们具有的是吸引力，对我起到的却是保护作用。而我，我爱钱，我承认我爱钱，因为钱让我有安全感。只要我是财富的主人，你们就拿我没办法。“咱们这岁数的人花不了多少钱。”这是你反复跟我唠叨的。

事后，我未对你那夜的泪水起过任何疑心。况且，接下来，像这样的夜晚又有过多少啊!夜色中，你靠在我身上，贴在我胳膊上，一味地径自开心!我每每走路太快，你则跟得气喘吁吁。我是一个懂得克制自己的未婚夫，但你却在激荡着我体内的一片处女地。然而我没动过一次辜负你们家信任的邪念，只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对我的信任是有预谋的。

我从人文著作中挑出被列人教学大纲的那些作品，在我眼里只有这些作品具有重要性。而且，关于这些作品，考官喜欢什么我就写什么样的答卷，全都是些几代师范生早已回答过、写作过的套话。我就是这样一个蠢货，假如不是生过一场吓坏了母亲的咳血病，我可能会一直当个这样的蠢货，但是这场距离师范学校入学考试两个月时染上的咳血病使我不得不前功尽弃。

死后的几个星期里，我会在你的生命里重新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出于义务，你也会把这几页文字读完的。我需要这么相信，而我的确也相信事情会是这样的。或许，我死了比活着时更能拿住你，至少在我。

我希望，这个与自己家人为敌的人，这颗被仇恨与悭吝所吞噬的心灵，卑劣归卑劣，但他依旧可以博得诸位的怜悯，依旧能在诸位心里引起些许的关注。纵观其阴郁的一生，光明咫尺，有时从他身上掠过，庶可将他点亮，却终归被一些可悲的激情所蔽翳。这固然要归罪于他的激情，但首先要怪那些庸俗的所谓的教徒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反过来，他们又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我们中间有多少人就这样将一个个罪人排斥在外，让这些罪人与真理失之交臂，真理乃因我等而不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