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符号主义:基于逻辑的推理系统、知识表示与专家系统
符号主义,亦称为逻辑主义或“老式人工智能”,是人工智能发展史上第一个形成完整体系并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研究范式。其核心假设在于:人类智能,特别是高阶认知功能,源于对物理符号的操纵。该学派认为,任何表现出智能行为的系统,其本质必然是一个物理符号系统;而任何具备足够能力的物理符号系统,通过编程均可展现出广义的智能[1]。这一强主张构成了符号主义研究的纲领,其技术实现围绕三个核心支柱展开:知识的形式化表示、基于逻辑的精确推理以及将这些理论与技术应用于解决实际问题的专家系统。
3.1.1 哲学基础与核心信条
符号主义的哲学根基可追溯至理性主义传统和弗雷格、罗素等人发展的现代数理逻辑。其核心信条可概括为以下几点:
- 物理符号系统假说:由纽厄尔和西蒙明确提出,这是符号主义的基石。它断言智能行为可以通过物理模式(即“符号”)的操纵来产生。符号是代表对象、概念或过程的实体,系统通过对符号的创建、修改、组合和销毁来进行“思考”[1]。
- 知识表示的先决性:智能行为被认为依赖于系统内部关于世界的显式知识。因此,将知识以计算机可处理的形式进行编码——即知识表示——是构建智能系统的首要和关键步骤。
- 逻辑推理的中心地位:智能被等同于理性思维,而理性思维可被理解为遵循逻辑规则的符号操作过程。从已知事实(公理或知识库)出发,通过演绎推理等逻辑规则推导出新结论,被视为智能的核心表现。
- 认知可分离于实现:符号主义认为,智能的“软件”(即知识内容和推理过程)在原则上可以与运行它的“硬件”(无论是人脑还是计算机)相分离。这种功能主义的立场为在通用计算机上实现人工智能提供了理论依据。
3.1.2 知识表示:从谓词逻辑到结构化框架
如何将人类知识转化为形式化的符号结构,是符号主义面临的首要挑战。发展出了多种知识表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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逻辑表示法:以一阶谓词逻辑为核心。它使用谓词 来描述对象的属性或关系,连接词(如 ∧\land∧, ∨\lor∨, →\rightarrow→, ¬\neg¬)和量词(∀\forall∀, ∃\exists∃)来组合复杂语句。
- 示例:“所有人类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人。”可以表示为:
∀x(Human(x)→Mortal(x))\forall x (Human(x) \rightarrow Mortal(x))∀x(Human(x)→Mortal(x))
Human(Socrates)Human(Socrates)Human(Socrates)
通过推理规则(如假言推理),可以推导出 Mortal(Socrates)Mortal(Socrates)Mortal(Socrates)。 - 优点:语义清晰、表达力强、具有成熟的推理理论。
- 局限:对于模糊、不确定或过程性知识表达能力不足,且推理计算复杂度高。
- 示例:“所有人类都会死。苏格拉底是人。”可以表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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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式规则:这是专家系统中应用最广的表示法。一条产生式规则通常形式化为“IF(前件) THEN(后件)”的结构,其中前件是一组条件模式,后件是一组结论或动作。
- 示例(医疗诊断):
IF 发烧 AND 咳嗽 AND 流涕 THEN 疑似感冒 (CF=0.7) - 优点:模块化、自然直观、易于理解和增删。
- 缺点:当规则数量庞大时,可能产生冲突,且难以表示结构化对象和复杂关系。
- 示例(医疗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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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义网络:一种用图结构表示知识的方法。节点代表概念、实体或对象,边(带有标签)表示节点间的关系(如“是一种”、“有部分”、“位于”)。
- 优点:直观可视化,便于表示分类学和部分整体关系,支持属性继承。
- 缺点:形式语义不够严格,推理机制相对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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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架:由明斯基提出,用于表示具有固定结构的典型情境或对象。一个框架由一系列“槽”组成,每个槽代表对象的一个属性或侧面,可以填充具体值、默认值或指向其他框架的指针。
- 示例:“汽车”框架可能包含槽:制造厂商、型号、颜色、发动机、轮子(数量=4,默认)。
- 优点:能有效组织结构化知识,支持默认推理和预期驱动处理。
- 缺点:对非典型情况处理不够灵活。
3.1.3 推理系统:从演绎引擎到启发式搜索
拥有了形式化表示的知识库后,符号主义系统需要一个推理引擎来操纵这些符号以解决问题。推理的核心是在状态空间或解空间中进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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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的基本类型:
- 演绎推理:从一般性公理和已知事实出发,必然地推导出特定结论。如一阶逻辑中的假言推理规则:
AA→BB\frac{A \quad A \rightarrow B}{B}BAA→B - 归纳推理:从大量具体事例中总结出一般性规则或假说。这在早期的机器学习研究中有所体现,但并非符号主义主流。
- 溯因推理:从观察到的现象出发,推断出可能导致该现象的最佳解释。这在诊断型专家系统中至关重要。
- 演绎推理:从一般性公理和已知事实出发,必然地推导出特定结论。如一阶逻辑中的假言推理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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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作为推理的机制:许多问题(如定理证明、规划、下棋)可以被形式化为在一个由所有可能状态构成的状态空间中寻找一条从初始状态到目标状态的路径。推理引擎即为在该空间中实施搜索的算法。
- 盲目搜索:如广度优先搜索、深度优先搜索。它们不利用问题领域的任何特定信息,在复杂问题上效率极低。
- 启发式搜索:利用启发式函数 h(n)h(n)h(n) 来估算从当前节点 nnn 到目标的代价,从而优先探索最有希望的路径。A*算法是经典代表,它使用估价函数 f(n)=g(n)+h(n)f(n) = g(n) + h(n)f(n)=g(n)+h(n),其中 g(n)g(n)g(n) 是起始点到 nnn 的实际代价[2]。只要 h(n)h(n)h(n) 是可采纳的(从不过高估计),A*算法就能保证找到最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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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消解与推理控制:在基于规则的系统中,当多条规则的前件同时被满足时,需要冲突消解策略来决定应用哪条规则。常见策略包括:优先级规则、特殊性规则(更具体的规则优先)、就近原则(新加入的事实优先)等。
3.1.4 专家系统:符号主义的工程实践巅峰
专家系统是符号主义思想在特定领域最成功、最具影响力的工程化体现。它是一个利用特定领域内人类专家的知识和经验,模拟专家思维过程,解决复杂问题的智能计算机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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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架构:一个典型的专家系统由以下几个核心组件构成:
- 知识库:存储领域知识的集合,通常以产生式规则为主。
- 推理引擎:控制推理过程的通用程序模块。主要推理策略包括前向链(从已知事实出发,触发规则直至得出结论,数据驱动)和后向链(从目标假设出发,寻找支持证据,目标驱动)。
- 工作记忆:存储推理过程中的临时事实和中间结论。
- 解释接口:向用户解释系统是如何得出结论的(如显示触发的规则链),这是建立用户信任的关键。
- 知识获取接口:帮助知识工程师或专家向知识库中添加或修改知识的工具(通常是瓶颈)。
图:经典专家系统架构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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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过程与挑战:专家系统的开发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工程过程,其核心是知识获取——将人类专家的隐性知识转化为计算机可处理的显式规则。这一过程困难、耗时,且容易产生知识获取瓶颈。著名的早期系统包括用于化学分析的DENDRAL和用于细菌感染诊断的MYCIN[3]。MYCIN还引入了确信度因子来处理不确定性,尽管其数学基础存在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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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与局限:
- 成就:证明了基于知识的系统可以在特定狭窄领域达到甚至超越人类专家的性能(如DEC的XCON配置系统)。它使AI技术首次实现了大规模的商业应用,并催生了知识工程这一学科。
- 根本局限:
- 脆弱性:系统严格依赖于其知识库,一旦问题超出其边界,性能会断崖式下跌,缺乏常识和鲁棒性。
- 知识工程瓶颈:知识获取、验证和维护成本极高,难以扩展。
- 学习能力缺失:无法从经验中自动学习,所有知识都需人工编码。
- 组合爆炸:随着问题规模扩大,搜索空间指数级增长,导致计算不可行。
这些局限性,尤其是常识知识的缺失和系统的脆弱性,成为符号主义范式在应对开放、复杂、不确定的现实世界时难以逾越的障碍,也为其在后续发展中被其他范式补充和部分取代埋下了伏笔。
本章节核心知识点总结
- 物理符号系统假说是哲学基石:符号主义认为智能的本质是对物理符号的操作,且智能的“软件”(知识+推理)可与物理“硬件”相分离。
- 知识表示是构建系统的前提:发展出逻辑表示、产生式规则、语义网络和框架等多种方法,旨在将人类知识形式化为计算机可处理的符号结构。
- 推理的核心是搜索:推理被实现为在形式化状态空间中的搜索过程,启发式搜索(如A*算法)是提高效率的关键技术,演绎推理是逻辑推理的核心形式。
- 专家系统是标志性工程成就:它由知识库、推理引擎、工作记忆等组件构成,通过知识工程过程构建,在特定领域取得成功,但受限于知识获取瓶颈、系统脆弱性和缺乏学习能力。
- 符号主义的贡献与遗产:该范式为AI建立了清晰的理论框架和严谨的方法论,成功解决了定义良好的逻辑与搜索问题,并开启了知识密集型系统研究的先河。其关于知识表示和结构化推理的思想,至今仍对可解释AI、知识图谱和神经符号集成等研究方向产生着深远影响。
参考文献
[1] NEWELL A, SIMON H A. Computer science as empirical inquiry: symbols and search[J]. Communications of the ACM, 1976, 19(3): 113-126.
[2] HART P E, NILSSON N J, RAPHAEL B. A formal basis for the heuristic determination of minimum cost paths[J]. IEEE Transactions on Systems Science and Cybernetics, 1968, 4(2): 100-107.
[3] SHORTLIFFE E H. Computer-based medical consultations: MYCIN[M]. New York: Elsevier, 1976.
[4] MINSKY M. A framework for representing knowledge[M]//WINSTON P H. The Psychology of Computer Vision. New York: McGraw-Hill, 1975: 211-277.
[5] BUCHANAN B G, FEIGENBAUM E A. DENDRAL and Meta-DENDRAL: their applications dimension[J].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1978, 11(1-2): 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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