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为日文引文,机翻未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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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身体思考数学》森田真生
2016-10-04 00:00:00 小林秀雄奖
第十五届 小林秀雄奖
森田真生(Marina Meu)
思考的工具:源于身体的数学
以身体为礼
森田真生
2016 年 10 月 4 日 小林秀雄奖
第十五届 小林秀雄奖
《用身体思考数学》森田真生
访谈:森田真生
正因身处“数学时代”,愿以身体接纳知性——数学的本质不在公式与符号,而在身体的经验之中——年轻独立研究者所探寻的全新世界的意义
——听说《用身体思考数学》是您的出道作品。“数学”与“身体”的组合颇为出人意料,这一想法源自何处呢?
我从懂事起到高中,一直痴迷于篮球,生活与数学毫无交集。从事体育运动时,我切实感受到,动作与瞬间的判断中蕴含着智慧。我一直对这种“蕴藏于行动中的智慧”很感兴趣。相比之下,数学给我的印象是纯粹的书斋学问,缺乏动态感。因此,我对数学和物理都提不起兴趣,大学也选择了文科。
我当时认为,要深入探究“行动与智慧”的关系,首先需要能在社会中行动的“身体”。所以进入大学后,我前往硅谷,开始筹备创业。在此过程中,我结识了现任 Smart News 株式会社会长的铃木健先生,并参与创办了一家开发会议软件的小型初创公司。由于创始团队中理科背景的人较多,午餐或休息时,大家常会围绕研究话题热烈讨论——比如“想用数学解开生命起源之谜”“想从数理角度描述身体性”之类的话题层出不穷。
我原本认定数学是一门“头重脚轻”的学问,但听了这些讨论后发现并非如此。相反,我逐渐意识到:若要探究知性与身体的关系,数学是绕不开的领域,于是对数学的兴趣愈发浓厚。
后来有一天,我在神保町的旧书店里无意间浏览数学书区域时,发现了冈洁的随笔集《日本之心》。
——书中也提到,这成了您走向数学之路的决定性转折点吧?
是的。当时我对冈洁只闻其名,读了这本随笔后却彻底被吸引。他谈论人类的心灵,却从不使用公式或晦涩的概念;对数学的沉浸过程本身,让他领悟到“人是什么”“人的心灵是什么”。接触到他的文字后,我忽然觉得:数学和篮球一样,都是需要全身心投入的行动。
——这就是您心中“数学”与“身体”产生联结的瞬间吧?
从那以后,我便痴迷地开始学习数学,转入数学系攻读学士学位,拼命想追上周围同学的进度。数学虽有类似语言的属性,但我却像混入“数学母语者”中的异国人——毕竟我闯入的是一个语言、习惯全然不同的世界。
——连习惯都不同吗?
我至今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参加数学系的聚餐时,大家的鞋子是按素数编号的箱子摆放的。学数学的人会逐渐懂得珍惜素数,但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思维,看到有人毫不犹豫地把鞋子放进 12 号(约数较多的编号)箱子里,还觉得很惊讶(笑)。
冈洁的核心思想是“数学的核心蕴含‘情绪’”,但那时的我根本无暇感受数学中的情绪,只能拼命钻研。即便如此,当我废寝忘食地钻研数学时,会渐渐学会曾无法完成的计算,看懂曾无法理解的含义——就像婴儿不断认知世界的新意义一样,那段日子充满了新鲜的学习与惊喜。
——这本书的构思是如何萌芽的呢?
奇妙的是,痴迷于数学时的感受,与沉浸在篮球中的感觉很相似。当真正集中注意力时,会感觉自己与比赛的“节奏”融为一体;而在数学中,也会有与“思考节奏”合二为一的感觉。正是在这种时刻,我切实体会到:数学的本质不在公式或符号,而在身体的经验之中。
沉浸在数学里,当突然领悟“原来这是这么一回事!”时,那种喜悦是无可替代的。尤其对我这种从“数学异国”而来的人来说,更是一连串的惊喜与感动——就像潜入其他民族生活中的文化人类学者(笑)。这时,我就想把“发现”的乐趣分享给他人:能否用即使对数学不感兴趣的人也能理解的语言,传递这份兴奋?我认为,“身体”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共通语言。
——2013 年,您在文艺杂志《新潮》上开始连载,这本书的构思也逐渐成形了吧?
半个世纪前,《新潮》曾刊登过冈洁与小林秀雄的对谈《人的建设》。当接到写作邀约时,我突然想起这件事,为这份奇妙的缘分感到欣喜。
对谈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小林秀雄评价“冈先生的文章里满是确信”,而冈洁则回应“在未确信之前,思绪复杂,无法下笔”。我认为,冈洁文章的魅力正在于此——他的文字背后有确信与实感支撑,读来清爽通透。
今年(注:指访谈当时)2 月,我出版了汇编冈洁随笔与讲义的《用数学思考人生》。我相信,他用有力文字描绘的人物形象与世界图景,一定能给很多人带来勇气。
——《用身体思考数学》中,除了冈洁,还聚焦了英国数学家艾伦·图灵(Alan Turing)吧?
冈洁与图灵都是通过数学探寻“心灵”本质的数学家,但两人的研究路径截然不同。图灵奠定了计算机的数学基础,试图用机器创造人类的心灵,是“人工智能”的起源。而冈洁的路径则与之相反:他不将研究对象与自身割裂,而是追求与研究对象融为一体,秉持“学松当如松”的态度。
我并非要比较两人的优劣,而是希望通过并列呈现他们的视角,展现“通过数学探究心灵”所蕴含的广阔可能性。
——《思考的人》曾伴随您踏上数学之旅(2015 年春季刊特集《数学的语言》)。那次欧洲之旅的收获大吗?
收获非常大。《用身体思考数学》的主题之一是“数学思维并非封闭于大脑内部,而是‘渗透’到历史与环境之中”,但在此之前,我从未亲眼见过塑造出现代数学框架的欧洲“风景”。我虽知道莱布尼茨(Leibniz)与牛顿(Newton)创立了微积分,却只能想象他们曾嗅过怎样的泥土气息、仰望过怎样的天空、走过怎样的街道。
在《思考的人》的旅程中,我沿着数学史的脉络,从意大利到英国,纵贯欧洲。那次旅程的收获,与其说是数学史知识,不如说是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土地与风景的触感——思想不仅通过文字传递,还会附着在光、风、雨的粒子上。能直接触摸到那样的光、风与雨,是极为珍贵的体验。本书第二章用了大量篇幅讲述数学史,若没有这次旅程的体验,我无法带着实感写下那些内容。
——您下一部作品可能会朝着怎样的方向或内容展开呢?
“从感知出发进行推论固然很好,但还需设法让推论的结果被感知。”——这是小林秀雄在谈论《思想录》(パンセ,即 Pascal’s Pensées)的随笔中,化身为帕斯卡(Pascal)所说的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
近代世界将“正确、精密、快速地推论”视为智慧的理想形态,而计算机正是这一理想的体现。如今,计算机已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未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推论能力如此膨胀。正因身处这样的时代,我认为更需要磨砺一种“深植于身体的知性”——让推论的结果能切实成为“情感”世界的养分。
那么,“深植于身体的知性”究竟是什么?我希望在下一部作品中,进一步挖掘《用身体思考数学》所探讨的这一主题,描绘出某种全新的知性形象与人类形象的轮廓。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必定是比这次更艰难的道路,但“需设法尝试”——我想回应先辈的这句鼓励。
获奖者简介
1985 年生于东京,独立研究者。毕业于东京大学理学部数学系后独立开展研究。目前以京都为基地,在民间持续进行研究活动的同时,还在日本各地举办“数学演奏会”“面向成年人的数学讲座”等现场活动。本书《用身体思考数学》为其出道作品,另编有《用数学思考人生》(冈洁 著,新潮社)。(获奖当时)
选评:这一奖项的“初心”——加藤 典洋
每年入围该奖项的作品,每一部都有趣且优秀。但本届获奖作品的“有趣”与“优秀”,却独具特色。毕竟,作者年仅 31 岁,这还是他实质上的第一部作品;其头衔是“独立研究者”,而且还是“自称”的。在如今容易盲从权威的媒体环境中,若他身处争议之中,恐怕会像“自称诗人”一样,被贴上“自称独立研究者”的标签。
然而,这位年轻学者笔下的文字,虽以数学为主题,却打动了我这个已历经岁月沉淀的人。他的文章远离现代新闻业的浮躁风气,与年轻人常被称赞的“灵活应变”“处事圆滑”“聪慧机敏”“锋芒毕露”毫无关联。其思考内容显然触及了“思辨实在论”等现代哲学思想的前沿,却又不受这些理论的束缚,径自前行。我在本次评选中初次接触他的文字,便感受到一种独特的风格:思考节奏从容不迫,若硬要形容,那便是接近“小林秀雄起步时的独立性”,仿佛能看到“尚未经历一乘寺决斗的宫本武藏”的身影。
作者认为,无论是“发明破解德国顶级密码机恩尼格玛(Enigma)的系统、为计算机开辟道路的艾伦·图灵”,还是“以农民身份生活、提出‘不定域理想’这一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现代数学理论的冈洁”,两人作为数学家,都共同关注“心灵”的本质。他还指出:对于“在‘形式化与抽象化’的尽头陷入僵局的现代数学思维”,我们“不应只是被动接受,而应赋予其独特的思想脉络”——这种可能性已初现端倪。文中“犯错的可能”与“理解的身体性”这两个概念,令我印象深刻。
柏格森(Bergson)与胡塞尔(Husserl)都是从数学起步,转而研究哲学;小林秀雄也曾多年撰写探讨柏格森、提及海森堡(Heisenberg)的“感想式”随笔,在碰壁之后,才写下《本居宣长》。这位从相反路径走来的年轻人,会如何解读小林秀雄的“感想”?我对此充满期待与好奇。在本届奖项的评选中,我莫名感到:这一奖项终于与它的“初心”相遇了。
选评:新时代的第一步——养老孟司
得知本届获奖结果,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如今常有人说“年轻人缺乏活力”,若这部作品能成为新时代的第一步,那便再好不过了——我从心底这样期盼。
“用身体思考数学”是一个极具分量的标题,为何?因为它最终要探讨的是“个体与普遍”的问题。
数学具有强烈的普遍性,我将其称为“强制理解”——一旦数学命题被确立,便必然成立。因此,人们通常不会去“思考”数学,毕竟谁都厌恶被强制,文科生尤其如此。此外,文学从个体出发,以普遍为目标;而数学则恰恰相反,它不存在个体,始终追求普遍。正因如此,数学家津田一郎才会写下“心灵全然是数学”。森田先生也有类似的感悟,这一点在书中也有体现。
人的“个体性”体现在身体之上。因此,“用身体思考数学”本质上是直面“个体与普遍”这一古老命题。数学从普遍出发——即从公理出发(尽管事实并非如此,公理往往是最后才被确立的,但表面上仍被定义为“始于公理”)。也就是说,文学的方向是“从个体到普遍”,而数学的方向是“从普遍到个体(=身体)”,两者仿佛是方向相反的向量。本书的特质,正在于试图将这两个相反的向量统一起来。
在当下的时代,敢于正面挑战“个体与普遍”这一重大命题的年轻人,恐怕只有森田真生这样的勇者了——我作为长者,由衷这样认为。他的探索能走多远、会否停滞,我无法预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必须有人去思考的问题。我愿将这份期待托付给作者。至于我自己,年事已高,已无力涉足这一领域了。
选评:如突然之火般——关川夏央
森田真生先生说,他刚进入大学时(推算为 2004 年前后),在旧书店的数学书区域偶然发现了冈洁的文库本《日本之心》。这本书立刻抓住了他的心,成为他从文科转向理科(更准确地说是“转向数学”)的契机。
冈洁曾提出:数学的核心是“情绪”。
森田真生这样描述冈洁的“情绪”:“关键在于,对无法用五感触摸的数学对象,始终保持关注;当你超越‘自我与他人的界限’,甚至超越‘时空框架’,沉浸在数学之中时,‘内心与外界的双重窗户都会敞开,清冷的外界空气涌入室内’——这便是数学的喜悦。”
1929 年(昭和 4 年),28 岁的冈洁前往法国留学。在巴黎,他结识了比自己年长 1 岁、研究雪晶的实验物理学家中谷宇吉郎,后来又与稍晚赴法留学的中谷宇吉郎之弟、考古学家中谷治宇二郎成为好友。
冈洁在《用数学思考人生》(森田真生 编)中,回忆了 34 岁便英年早逝的中谷治宇二郎,他写道:“日本之所以能吸收西方的有形文化,是因为自身拥有无形文化;而能轻易做到这一点,是因为这种无形文化的层次极高——我将这种无形文化称为‘日本式情绪’。”
冈洁将自己归入“道元、芭蕉、漱石、寺田寅彦、芥川龙之介”所代表的“无形文化”(即“日本式情绪”)的谱系之中。而“尝试以‘日本人的视角’研究数学”这一想法的萌芽,正是源于中谷治宇二郎的启发。
书中对“冈洁与妻子美智(ミチ)及中谷治宇二郎三人,在法国各地辗转、寻找研究主题的难忘岁月”的描写,让人不禁联想到弗朗索瓦·特吕弗的电影《突然之火》(突然炎のごとく)。
如今的我仍未能完全理解冈洁的思想,但他的“情绪”却如“突然之火”般抓住了森田先生的心,最终促使这位“独立研究者”写下《用身体思考数学》——这一点令我深感好奇。
选评:谈论数学的语言的身体性——堀江敏幸
手握纸和笔,写下数字、开始计算——排列公式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伴随身体动作的“书写行为”;但若这一过程在大脑中进行,便更适合被称为“思考”。那么,是否“大脑无法处理的部分属于‘行为’,其余则属于‘思考’”?答案是否定的——实际上,两者都是“行为”,而“思考与行为的界限”在通过身体展开时,会变得模糊不清。
对于“仅用手写文字记录、不使用公式”的人来说,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感受。但“古希腊数学家在阿拉伯数字发明前,除了‘图形’与‘自然语言’外,没有其他研究工具”这一历史事实,却打破了人们的固有认知。作者精心拆解常识,以“仿佛将欧几里得(Euclid)的《几何原本》(原論)转化为文字”般简洁的笔触,清晰地展现了“数学作为一种行为”的原始图景;同时,也让“谈论‘数学行为’的语言本身所必然蕴含的书写者的身体性”,跃然纸上。
本书所“践行”的,是这样一种尝试:首先承认“将数学与身体割裂、经过彻底抽象化后诞生的计算机,其‘计算’具有不受场景影响的完美性、价值与可能性”,并对此抱有释然的态度;但在此基础上,仍试图为计算机植入一种类似“良心”的身体回路。因为只有“类比式思考(=行为)”,才能支撑抽象思维的飞跃,同时阻止其失控。
文中介绍的“人工智能利用自动学习回路进行‘人工进化’的实验”,在这一意义上极具启发性。实验中,原本应被排除的“电磁泄漏、磁通量”等噪声,反而被判定为“有用”,这些脱离常规回路的功能,以“进化的方式”被继承下来。作者将这一现象与人的“大脑与身体的关系”类比,还引用冈洁的观点——冈洁主张“在‘数学自然’中实现身体与数学的统一”,并强调“重要的不是‘从 0 开始’,而是‘到 0 为止’”。
因此,本书第四章是作者“思考(=行为)”的核心,也可视为全文的“噪声”。未来,这位年轻的思想家面临的终极课题或许是:不再追随“在‘数学自然’中,像无农药栽培利用种子生命力般、充分调动身体开展研究的时代里,那些洞悉‘数字与自我’的天才先辈的言论”,而是以自身的“行为”轨迹,创造出与之匹敌的思想。
选评:未曾察觉数学正追寻身体——桥本治
我不懂数学,因此对森田真生先生的《用身体思考数学》,也未能完全理解其核心内容,但仍能看懂一半。我能看懂的是书中“解释数学本质”的部分,而令人意外的是,自冈洁登场的第三章之后,我便难以理解了。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我一直将数学家视为“生活在抽象观念世界中的人”,无法理解这样的人为何需要“心灵”。带着这份疑惑,我在读完这本书后,查阅了半个世纪前小林秀雄与冈洁的对谈《人的建设》。
在那次对谈中,冈洁已在感叹“数学变得抽象了”;而小林秀雄则认为“数学本就是抽象的世界”,并提出疑问:“抽象的数学变得更加抽象,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冈洁的回答是:“数学虽是抽象观念,但一旦变得更加抽象,就会成为没有内容的观念;而有内容的抽象观念,不会让人感到抽象。”听到这个回答,我才恍然大悟。作为非数学专业的人,我虽看不到这种“内容”,但完全能理解“一旦越过某条界限,抽象观念就会失去内容,只剩下观念本身独立存在”。
或许早在五十年前,数学就已“失去内容”,却仍以“数学”的名义存在至今。若真是如此,年轻的数学家就必须为数学“找回内容”——我认为,《用身体思考数学》正是一本探讨这一使命的书。
对我而言,“思考”更像是一种“身体的发明行为”,而非大脑的“专属活动”。但如今,“思考”却逐渐沦为“大脑朝向无内容观念的活动”,而大多数人并未察觉这一变化。通过这本书我还意识到:除了数学,“无内容的抽象观念”已渗透到各个领域,人们正在其中寻求“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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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する身体』森田真生 | 小林秀雄賞 | | 連載 | 考える人 | 新潮社
https://kangaeruhito.jp/article/1023 -
日本的阿基米德——冈洁 - 知乎
https://zhuanlan.zhihu.com/p/3895837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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