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为 ““物化”批判逻辑 | 物化理论” 相关合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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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义修:马克思主义“物化”批判逻辑的再发现
发布时间:2019-07-29
近年来,“物化”问题重新成为国内外马克思主义学界关注的一个热点。在思想史上,“物化”并不是一个新问题。但当笔者回溯马克思、卢卡奇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德文原文,却发现,过去我们关于“物化”的讨论,往往将“物化(Verdinglichung)”和“事物化(Versachlichung)”这两个具有不同内涵的德语概念混为一谈。对于马克思文本中物化概念的复杂性,学界已经有所意识。但是,对于卢卡奇以及法兰克福学派的物化批判思想,以往的汉语和英语学界都未清楚区分个中的差异,这就使得马克思主义物化批判思想的总体线索始终晦暗不明。本文基于对相关德文本的概念史研究,重新梳理物化批判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逻辑演变,推进对马克思主义物化批判思想的进一步理解。
一、回到马克思的“物化”:概念的澄清与逻辑的重建
马克思是“物化”概念的提出者,也是物化批判理论的初创者。但是,汉译语境中的“物化”与马克思所使用的德文概念常常不是准确对应的。因此,我们首先要澄清的是,马克思的“物化”所对应的德文概念到底是什么。
以往关于“物化”概念的讨论,主要涉及三个德文概念:“Vergegenständlichung”“Versachlichung”和“Verdinglichung”。“Vergegenständlichung”的主干为名词“Gegenstand(对象)”派生出的形容词“gegenständlich(对象性的)”,再加动词前缀“ver-”,意为“使某物成为对象性的”,一般译为“对象化”,也有意译为“物化”。与之构词形式相似,“Versachlichung”源于名词“Sache”,“Verdinglichung”源于名词“Ding”,而“Sache”和“Ding”都可译为“物”,因而由此构成的“Versachlichung”和“Verdinglichung”也常被混译为“物化”。在以往的汉译本中,对这三个词的混译现象比较普遍,特别是中文 1 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大量“Vergegenständlichung”被意译为“物化”,造成了一些误解。如果不考虑文本语境的差异,这几个概念确实十分相近,以至于在德国概念史研究的代表性巨著——十三卷本的《哲学历史词典》中,“Vergegenständlichung”与“Verdinglichung”也被合并为同一词条加以解释。1 实际上,马克思对“Vergegenständlichung”的使用与另外两个概念处于完全不同的理论层面。中文 2 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就此作出了调整,将其改译为“对象化”,这是十分必要的。本文无法详细阐释“对象化”的内涵,但首先应当避免将“对象化”与“Versachlichung”和“Verdinglichung”混为一谈,后两个才是“物化”所对应的核心概念。在不同思想家的文本中,这两个概念又有重要的差异。基于这种差异,“Versachlichung”往往被译为“事化”“事物化”“物象化”,而“Verdinglichung”一般被译为“物化”。本文为了论述清晰,统一将前者译为“事物化”,而将后者译为“物化”。
在澄清了概念之后,我们接下来就可以聚焦马克思物化概念的真实语境了:总的来说,马克思对“Versachlichung(事物化)”和“Verdinglichung(物化)”的使用频次都很有限。起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视角之后,马克思开始使用“Versachlichung(事物化)”以及相关的“事物性(sachlich)”等概念,批判现代经济过程对个体的物性奴役。后来,在《1857 - 58 年经济学手稿》和《资本论》中,这两个概念逐渐获得了比较精确的说明和明确的区分。总的来说,马克思对“事物化”和“物化”的科学揭示,与其“拜物教”批判理论具有十分紧密的关联。2 一言以蔽之:对资本主义经济过程及其拜物教现象的批判,构成了马克思提出和阐发双重“物化”的基本视域。
那么,马克思为什么会提出“事物化”和“物化”这两个概念?这两个概念又具有怎样的差异呢?想要理解这一问题,我们首先要回到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史背景,即回到德国古典哲学中。提到德国古典哲学对“物”的理解,人们首先会想到的自然是康德的“自在之物(Ding an sich)”。康德不再将“物”理解为纯然外在的东西,而是将其理解为主体认知的对象,突出了理性的建构作用。不过,人们较少注意到的是,黑格尔为了解决康德的认知理性与实践理性之间的截然分立,针对性地提出了“事物自身(Sache selbst)”概念。在自我意识辩证法中,黑格尔创造性地阐释了“物(Ding)”与“事物(Sache)”的差异,以此消解“自在之物”所造成的二元困境。在黑格尔这里,“事物(Sache)”不再只是康德语境中的感性现象,而是具有了更加本真的意味:对“事物自身”的反思与觉知,实现了由个体上升为普遍、由认知理性走向实践理性的精神历程。3 简而言之,在黑格尔的哲学语境中,“物(Ding)”主要指认知阶段的对象之物,而“事物(Sache)”主要指实践中的关系之物,后者比前者更具有本原性。马克思继承了黑格尔的思路,在他的文本中,两个“物”的概念也体现出这种差异性:“物(Ding)”的表象背后,是关系性的“事物(Sache)”。由此出发,他所使用的“事物化”侧重于本质层面的分析,指一定的实践关系展现为事物的形态,而“物化”侧重于现象层面的描绘,指事物进入人的认识进程后,表现为某种物性对象。4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既包含了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批判,也包含了对资本主义的经济社会生活过程的批判。前者以剩余价值理论为核心,后者则以拜物教批判为核心。正是在拜物教批判语境中,马克思精准地运用了“事物化”和“物化”概念,建构起物化批判的基本逻辑。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精辟地将现代经济的拜物教描述为“事物的人格化(Personifizierung der Sachen)和生产关系的事物化(Versachlichung)”5,一语道出双重物化的内涵:物化批判逻辑的第一个层面,也是基础性的层面,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事物化”。它强调的是,拜物教并不是主体直接转变为客体的“物”,而首先是不可直观的生产关系在经济过程中表现为客观的“事物”之间的关系,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表现在了原料、土地、商品和货币当中。物化批判逻辑的第二个层面则是“物化”,它是在“事物化”基础上更进一步,是“事物的人格化”:在日常社会生活的视角中,“事物”所负载的生产关系属性不仅无法被透视,还通过“事物”掩藏起自身,进而颠倒地“表现为一个物(Ding)的特有属性”。6 商品、货币、资本,都摇身一变,成为某种外在于人的、独立存在的、甚至仿佛具有人格主体性的神秘东西,这就是拜物教的基本表现:“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Charaktere),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Dinge),在兴妖作怪”,而这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神秘化,社会关系的物化(Verdinglichung)”7 便是人们更加熟悉的第二重“物化”。
总之,马克思用“事物化”与“物化”这两个概念,共同勾勒出资本主义拜物教的逻辑: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首先将自身转化为事物,实现了“事物化”,而后又颠倒地表现为单纯而又神秘的对象之物,实现了“物化”。于是,现代经济生活变得神秘起来,个体一方面受制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奴役,另一方面沉沦于物支配人的日常拜物教世界。不难看出,马克思超越了其青年时期的那种主体(劳动)直接异化为客体的二元论式批判,而是从关系性的事物化逻辑出发,对拜物教和资本主义异化现象的内在机制进行了解析。不过,马克思对这两个概念的使用还只是初步的,与后来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们相比,马克思的物化批判理论尚属草创阶段。
二、卢卡奇物化理论的再发现:“物化”与“事物化”的双重变奏
卢卡奇凭借《历史与阶级意识》对“物化”问题的深刻揭示,彰显了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哲学力量,也奠定了其西方马克思主义开创者的思想史地位。不过,卢卡奇的“物化”并不是对马克思原初语境的忠实阐释,而是包含着多重思想资源的理论创新。在《历史与阶级意识》的中译本中,“物化”所对应的德文词包括了前文列出的“对象化”“事物化”“物化”,以及“Dinghafte Sein(物性存在)”或者“Dinghafigkeit(物性)”。同时,部分德文的“事物化”被译为了“对象化”。因此,根据中译本来理解卢卡奇“物化”概念的意义,不可避免会存在一定的错漏。其中最值得注意,然而长期未被关注的一个问题是:与马克思的物化批判逻辑相似,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不仅包含对“物化(Verdinglichung)”的阐发,而且包含关于“事物化(Versachlichung)”的创造性批判。
我们先来考察大家比较熟悉的卢卡奇的“物化”。关于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的来源,答案似乎不言而喻是来自马克思,但文本的事实又颇为耐人寻味:尽管马克思本人使用“物化”的次数非常少,但可以确信,卢卡奇一定留意到了马克思对这个概念的原初用法。因为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引用了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三卷中那句著名的话“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资本先生和土地太太,作为社会的人物,同时又直接作为单纯的物,在兴妖作怪”。8 就在这句话的前半部分,马克思直接使用了“物化”概念。然而,有趣的事情是:卢卡奇偏偏只引用后半句,既没有引用马克思本人对“物化”概念的经典表述,也没有告诉读者这一切。我们无法断言,卢卡奇是否有意为之。可见的事实是,他非常详细地讨论了马克思分析“拜物教”的段落,由此引出其物化理论。也就是说,尽管马克思与卢卡奇都使用了“物化”,而且二者的使用都与拜物教紧密关联,但卢卡奇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一种重构物化批判逻辑的思想冲动。
对于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的来源,学界曾有过一些说法不一的指认。韦斯特曼认为,首先大量使用这个概念的人是齐美尔。9 但根据笔者的检索,在齐美尔的《哲学文化:论文集》中并未发现“Verdinglichung(物化)”概念 10,而在著名的《货币哲学》中,这个词也只出现了 3 次 11,而且在用法上,齐美尔也没有将其作为一个特定的术语来对待。基于目前的概念史考证,可以认为,“物化”这个由马克思提出的概念是在卢卡奇这里第一次得到术语化、系统化的阐释的,这也是卢卡奇站在马克思肩膀上的一次再创新。而从思想史背景来说,卢卡奇受到了齐美尔、狄尔泰和韦伯现代性理论的影响。简言之,马克思是物化概念和物化批判逻辑的发明者,而卢卡奇则是第一个系统的物化理论的提出者,他极大地彰显了物化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中的意义。
关于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学界已经有不少研究。笔者想要补充的新的角度是:除了大量使用“物化”之外,卢卡奇还使用了另一个马克思的概念——“事物化(Versachlichung)”。卢卡奇不仅批判了“物化”,而且批判了“事物化”。这样,我们才能完整把握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同时把握其与韦伯现代性理论之间的关系:通过对比韦伯、卢卡奇对“事物化”的用法,可以非常直观地理解卢卡奇对韦伯理论的批判性颠倒。
事实上,在韦伯(也包括桑巴特、齐美尔等人)的文本中,“事物化”是一个经常出现的概念。不同于其在马克思文本中的内涵,这里的“事物化”与现代社会的合理化进程相关,主要指的是现代的经济关系与法律制度不再像传统社会那样,表现为“面对面”的直接人际交往关系,而是主要表现为事物性的(sachlich)客观运作机制。12 换言之,在现代分工和官僚体制的语境中,“事物化”意味着从管“人”到管“事物”的转变。如果说韦伯所理解的这种“事物化”与马克思有什么相通之处的话,可以说,他们都认为这是现代社会中发生的一种客观进程。而且,无论是马克思还是韦伯,他们都没有对这种客观的事物化过程本身加以批判。然而,在卢卡奇看来,这种现代性的事物化进程,同样是需要被批判的对象。
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的商品化机制抹杀了劳动的主体性,社会化的人置身于一种“远离人的、甚至非人的客观性”之中,这种机制被他称为“一切社会关系”的“客观化(Objektivierung)”“合理化(Rationalisierung)”和“事物化(Versachlichung)”。13 为什么要批判这种客观的“事物化”?因为,人们在这种社会中所结成的社会关系并非人与人的直接交往关系,而是一种以商品为中介的关系。这种事物化导致的结果是,商品生产和交换的客观规律竟成了人们交往的必然而直接的表现形式。在卢卡奇眼中,这种直接性构成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核心。他强调,商业的规律不应该成为本原性的东西,它只是一种“物化的合规律性(verdinglichten Gesetmäβigkeiten)”,只有通过唤醒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扬弃这种虚假的物化的直接性,才能回归“事物化关联(versachlichte Beziehungen)”的基础——人。14 另外,卢卡奇还引用了马克思关于资本拜物教中“生产关系的最高度的颠倒和事物化(Versachlichung)”15 的段落,继而总结道:资产阶级始终停留于分析物化的直接性,而无法深入理解物化的原初现象。即便是齐美尔的《货币哲学》的精彩分析也只停留于描写“物化的外在显现形式(Erscheinungsformen der Verdinglichung)”。16 可见,卢卡奇将“事物化”作为一种客观化的社会关系机制来看待,这种机制导致了现象层面的物化和资产阶级社会的物化意识。也就是说,卢卡奇的物化批判不仅要批判物化现象,而且要借由现象批判,揭示其背后的现代性机制的不合理之处。可见,卢卡奇非常巧妙地综合了马克思和韦伯对于事物化概念的理解。
总而言之,我们应当重新理解卢卡奇的物化批判理论:他推进了马克思的物化批判逻辑,在现代性语境中实现了对“物化”和“事物化”的双重批判。但究其分析思路与概念内涵,无论是“物化”还是“事物化”,卢卡奇又都不是直接援引和承继马克思——尽管这两个词都是马克思的首创。卢卡奇以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为自己的立论基础,但他的批判却没有像马克思那样最终指向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而是指向了以可计算性和合理化为标志的现代社会机制。他的批判逻辑不是以基础性的经济关系为基点,而是以未物化的理想的人为基点,试图唤起无产阶级的主体意识,从物化中解脱出来。这样一种带有人本主义色彩的批判后来被与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劳动批判联系到一起,也就十分自然了。
三、以“事物化”超越“物化”: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推进
卢卡奇的物化批判在西方思想界引起的反响是巨大的,它“不仅对批判理论的发展历程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为社会哲学的一代代学者描绘西方社会中的社会关系奠立了理论背景”。17 作为对韦伯现代性思想的一种逻辑翻转,卢卡奇的物化批判潜藏着对整个现代文明的反思,而这正是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所致力于推进的方向。在霍克海默、阿多诺的《启蒙辩证法》中,“物化”和“事物化”两个概念也同时存在,而以往的研究同样未注意到这一问题。中译本中的“物化”对应了德文的“物化”“事物化”两个词,而德文的“事物化”有时也被译为“对象化”或“客体化”。译事维艰,笔者绝无责怪任何译者之意,因为无论哪个“物化”都没有成为文中大量使用的术语,含义上也无法做出绝对清晰的界划。不过,还是有必要认识到,《启蒙辩证法》对于“事物化”与“物化”的区分使用,体现出法兰克福学派对于卢卡奇物化批判逻辑的超越,值得我们仔细甄别。
一方面,在霍克海默、阿多诺的笔下,“事物化”用以刻画启蒙理性在现代社会的客观机制中走向自身反面的倾向。相较于卢卡奇对现代性客观进程的批判,此处的分析更平添了历史性、辩证性的维度。《启蒙的概念》一文提出,现代社会中的人被物质生产和工具理性所驱动,成为缺乏主体性的事物性存在,启蒙走向了反面。神话时代“泛灵论使事物(Sache)灵魂化,而工业主义使灵魂事物化(versachlicht die Seelen)”。18 显然,这里的“事物化”接续的不是马克思的生产关系事物化的思路,而更接近卢卡奇对韦伯现代性理论的批判。“主体在取消意识之后将自身事物化(versachlicht)为一种技术过程,这种技术过程彻底摆脱了神话思想的模糊性以及一切的意义,因为理性自身已经沦为无所不包的经济装置(Wirtschaftsapparatur)的单纯辅助手段。”这里的事物化所批判的对象并不指向经济关系本质,而是指向合理化机制下“人在工厂和办公室里的事物化(Versachlichung)”。19 从“人”变成“事物”,这就是现代人的基本生存处境。
另一方面,在《启蒙辩证法》中,“物化”进一步跃出卢卡奇的语境,凸显出启蒙理性支配下个体的精神消亡。如果说《启蒙辩证法》对“事物化”的批判继承了卢卡奇,那么,该书对“物化”的使用则在理论逻辑上超越了卢卡奇:“物化”已经跳脱出对现代生产过程的批判,而成为描述启蒙理性以来个体生存处境与精神处境的概念。在文化工业的霸权之下,拜物教已经变成对人由内而外、由生产到生活的全面强制和奴役。“人们试图想让自己变成适于跟从(erfolgsadäquat)的仪器,甚至直至其本能冲动的深处都要与文化工业所展现的典型相匹配。人类之间最亲密的反应都已经被彻底物化(verdinglicht)了,对他们自身来说,任何他们特有的观念,都只能以一种极端抽象的方式存在……这是文化工业中的广告的胜利,是消费者对已被看穿的文化商品的不由自主的模仿。”20 这种物化不仅剥夺了大众的批判能力,而且训练他们主动地拒绝批判和反抗。“依靠物化(Verdinglichung)过程,只有在大众束手就擒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存在的权力结构变成了铁的事实;物化过程已经变得如此严密,以至于一切自发性,甚至是对事物真实状态的单纯设想(Vorstellung),都不可避免地成了怪诞的乌托邦和荒谬的宗派主义。”21 在这种情况下,卢卡奇那种唤醒阶级意识的主张已经近乎不可能,取而代之的是对精神自主性的深切缅怀:“精神的真正关切在于对物化的否定(Negation der Verdinglichung)。一旦精神变成了文化财富,被用于消费,精神就必定会走向消亡。”22
当马克思和韦伯从不同角度提出“事物化”概念的时候,他们不会料想到,“事物化”的客观机制本身也成了卢卡奇批判的对象。而当卢卡奇深入到“事物化”这一层面之后,他也不会料想到,霍克海默、阿多诺会在他的启发之下更进一步,凭借“事物化”的不可撼动来否定从“物化”中解放的可能。而阿多诺后来写作的《否定的辩证法》,更是直接判定物化批判为无效,这也意味着卢卡奇的物化批判逻辑走向了其理论终结。
在《否定的辩证法》中,阿多诺明确拒绝像卢卡奇那样,把“辩证法”的理论意义归结为“否定物化”。他尖锐地写道:“人类遭受了什么,这在关于物化的哀歌中,与其说是得到了谴责,不如说是被略过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商品的拜物教特性不是被标记为主观错认的意识,而是从社会性的先验即交换过程中客观地演绎出来的。”23 阿多诺认识到,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并不像卢卡奇所阐发的那样,只是主观意识层面的物化错认,而是根源于商品交换过程中形成的客观社会机制。这种客观机制是现代社会赖以运行的基础,自然不是通过唤醒主体就能改变的。不仅如此,阿多诺还深刻指出,卢卡奇所主张的物化批判不仅是不可能的,而且其本身就是错误的。为什么?因为这种批判总是试图消灭物的牵绊,回归到人的直接性上,强调主体而贬低物性,这就如同费尔巴哈用他的直接性来颠倒黑格尔的辩证法,这样的颠倒,并没有动摇现代社会的核心原则——同一性。“把一切物性的东西(Dinghaften)一点不留地全部液化掉,就倒退回了纯粹行动的主现主义,把中介当作一种直接性独立了出来。纯粹的直接性和拜物教是同样不真实的。”24 换句话说,消灭了物的主体和消灭了主体的物一样,都是假象。在阿多诺眼中,物化批判所设想的应然状态即主体的觉醒与联合,实质是回到大写的理性主体对自然客体、人类个体的成功支配,这恰恰是现代性的奴役的逻辑。在这一点上,阿多诺不仅超越了卢卡奇的物化批判逻辑,也越出了包括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在内的一切总体性方法论。
不难看出,从《启蒙辩证法》到《否定的辩证法》,法兰克福学派思想家在反思现代性的道路上愈加深刻,也超越了卢卡奇的物化批判逻辑。这种推进也说明了一个事实:卢卡奇所未能充分阐明的“事物化”机制,恰恰是比“物化”更具有根本性的力量。卢卡奇的物化批判深入生产场景,却停留于生产关系之外,强化了主体性在物化世界中的沉沦,却失去了对客观经济关系的必要肯定。因此,这种批判看似更具感染力,但在理论基点上却从马克思的关系性方法论退回到了一种主体性哲学,最终被阿多诺否定。关于这一点,广松涉曾有过深刻的分析。他提出,马克思发动了一场从实体主义本体论走向关系主义本体论的哲学革命。广松涉选取了马克思的“Versachlichung(事物化)”概念,将其译为“物象化”,并将马克思的思想历程概括为从“异化论”向“物象化论”的转变过程。25 在他看来,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和青年马克思的异化论一样,沿袭的是近代哲学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而马克思在创立“物象化论”后超越了这种模式,从关系第一性的视角出发,将世界解读为“物象”。因此,拜物教批判理论的核心也是揭示日常物象背后的关系实质。26 广松涉对马克思的分析未尽准确,但对卢卡奇物化批判逻辑的批判却切中肯綮。
关于马克思主义物化批判的探索仍在持续,最新的成果是法兰克福学派当代代表霍耐特的专著《物化:承认理论探析》。在这本书中,霍耐特引述了《启蒙辩证法》中的著名论断“任何物化皆是一种遗忘(Alle Verdinglichung ist ein Vergessen)”27,但他无意停留于前辈的言说语境,而是试图建构一种物化现象背后的“原初实践(ursprüngliche Praxis)”,即先在于认识的“承认”,进而将“物化”解读为“对承认的遗忘(Anerkennungsvergessenheit)”。28 霍耐特认为,卢卡奇将齐美尔等社会学家所分析的“事物化”过程等同于“物化”过程,二者在“承认”问题却是根本对立的,“事物化”预设了“承认”的存在,“物化”却意味着对“承认”的否定或遗忘。29 这样的分析也许并不符合卢卡奇的原意,但它表明,在今天西方左翼思想界,“物化”和“事物化”这两个概念仍然关乎马克思主义对于人的基本存在状态的理解,仍然是对现代人生存境遇的生动刻画,因而仍然具有理论生命力。
注释
1 (12) Historisches Wörterbuch der Philosophie (Bd.11), Basel:Schwabe, 2001, pp.608 - 613、872 - 873.
2 张一兵:《再论马克思的历史现象学批判——客观的“事物化”颠倒与主观的“物化”错认》,《哲学研究》2014 年第 7 期,第 10 - 20 页。
3 Historisches Wörterbuch der Philosophie (Bd.8), Basel:Schwabe, 1992, pp.1097 - 1098.
4 张义修:《从康德的“自在之物”到黑格尔的“事物自身”——马克思“物化”概念的一次哲学史溯源》,《现代哲学》2015 年第 1 期,第 10 - 11 页。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 940 页;Marx - Engels - Gesamtausgabe (II/15), Berlin:Akademie, 2004, S.805.译文根据德文有改动,下同。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 442 页;Marx - Engels - Gesamtausgabe (II/2), Berlin:Dietz, 1980, p.128.
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 卷,第 940 页;Marx - Engels - Gesamtausgabe (II/15), p.804.
8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 卷,第 940 页。
9 刘森林:《物与无:物化逻辑与虚无主义》,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 267 页。
10 Georg Simmel.Philosophische Kultur:Gesammelte Essais, Potsdam:Gustav Kiepenheuer, 1923.
11 Georg Simmel.Philosophie des Geldes, Leipzig:Duncker & Humblot, 1900, p.272, 502, 504.
13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年,第 267 页;Georg Lukacs Werke (Bd.2).Darmstadt:Luchterhand, 1977, p.361.
14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 267 - 268 页;Georg Lukacs Werke (Bd.2), pp.361 - 362.
1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6 卷,第 442 页;Marx - Engels - Gesamtausgabe (II/15), p.382.
16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 161 页;Georg Lukacs Werke (Bd.2), pp.269 - 270.
17 Rahel Jaeggi, Titus Stahl.Schwerpunkt:Verdinglichung, Deutsche Zeitschrift für Philosophie, 59 (5), 2011, p.697.
18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渠敬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年,第 25 页;Max Horkheimer,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Frankfurt:Suhrkamp, 2003, p.45.
19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第 27 页;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p.47.
20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第 186 页;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p.191.
21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第 230 页;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p.231.
22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前言,第 4 页;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p.15.
23 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年,第 188 页;Theodor W.Adorno Gesammelte Schriften (Bd.6), Frankfurt:Suhrkamp, 2003, pp.190 - 191.
24 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第 375 页;Theodor W.Adorno Gesammelte Schriften (Bd.6), p.367.
25 广松涉:《唯物史观的原像》,邓习议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年,第 35 页。
26 广松涉:《物象化论的构图》,彭曦等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 年,第 71、82 - 86 页。
27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哲学断片》,第 262 页;Max Horkheimer and Theodor W.Adorno.Dialektik der Aufklärung:Philosophische Fragmente, p.263.
28 霍耐特:《物化:承认理论探析》,罗名珍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年,第 88 页;Axel Honneth.Verdinglichung:eine anerkennungstheoretische Studie, Frankfurt:Suhrkamp, 2005, p.27, 62.
29 霍耐特:《物化:承认理论探析》,第 127 - 128 页。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哲学系)
网络编辑:张剑
来源:《社会科学研究》2019 年第 3 期
卢卡奇物化理论及其当代启示
张颖慧
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摘要
匈牙利影响力最大的哲学家卢卡奇,其代表作《历史与阶级意识》被公认为开创了西方马克思主义先河。其中,以物化理论为中心,对现实生活中的物化现象进行批判,而此批判也成为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议题。本文将从理论产生的背景、内涵、表现形式以及扬弃途径等方面进行梳理。对卢卡奇的物化理论进行探讨研究,有利于促进当代社会平稳发展,对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
关键词:卢卡奇,物化理论,当代启示
1. 引言
《历史与阶级意识》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上极具重要性,该著作首次出版于 1923 年,被称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圣经”。在卢卡奇的思想历程中,物化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世界万物具有普遍性,卢卡奇表明在资本主义国家,整个社会普遍存在着物化现象,物化表现在诸多方面:经济、政治和意识形态等。处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者,从思想领域到外在表现都被物化了,其被凝结为自动化机械体系的一部分,继而丧失批判社会的能力。消除物化的主要职责在于无产阶级,消除物化的道路也很长。卢卡奇的物化理念与马克思异化思想在意识层次上具有一致性,都致力于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人的生存困境,探讨解放全人类的根本途径。卢卡奇物化思想不管在其历史时期还是现代社会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2. 物化理论产生的背景
2.1 时代背景
卢卡奇所在的二十世纪是资本主义快速发展的时代,世界正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整个世界的价值观念比较冗杂,新旧观念交叉存在,当前社会并没有建立起一个全新的价值理念。首先,卢卡奇家境优渥,其良好的家庭观念给他带来深刻的影响。其次,卢卡奇生活在混乱的时代,当时资本主义在迅速发展,科技也在不断进步。资本家们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欺压剥削劳动者,扩大再生产,拉大了资本家和工人阶级之间的财富差距,使得阶级矛盾尖锐。资本主义为获取更大利益使得战乱不断,人们的生活苦不堪言。无产阶级在反抗资本主义的剥削与压迫的同时,也在积极地推动社会主义事业的进步,努力发展共产主义;最后,卢卡奇本人也深受国际环境的感化。由布尔什维克领导的俄国红色十月的胜利开创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诞生,革命的胜利给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带来希望。正是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随着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的建立,不断推进无产阶级运动,卢卡奇加入共产主义事业,正是这种种经历给卢卡奇带来的深入体验,为他的理论其提供了丰裕的灵感和想法。
2.2 思想理论渊源
2.2.1 马克思的拜物教思想
商品拜物教这一理念出自马克思的《资本论》第一卷,其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批判并揭示商品所具有的神秘的属性,这种神秘性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控制着商品生产者并支配其命运。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概念对卢卡奇产生直接的影响,在其诸多著作中经常借助马克思的理论去阐释物化现象。卢卡奇认为,物化现象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个人的行为举止或多或少都会被其影响,其渗透在全部的现实生活中。物化的产生取决于资本主义社会所具有的特殊经济形态,而这种经济形态的发展也不可避免地使物化现象进一步深化。
2.2.2 韦伯的合理化思想
韦伯摆脱了历史哲学思想,用一般经验对合理化的进程进行研究,进而提出合理化思想。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普遍存在着合理性原则与可计算原则,而合理性和可计算的思考方式早已深入了人类的心灵。韦伯的观点为卢卡奇了解与探究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状,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平台。卢卡奇运用韦伯的观点进一步表明,合理化原则和可计算原则早已延伸至人的意识范畴,并进而深化了对人类的物化。
2.2.3 西美尔、克尔凯郭尔和黑格尔等的思想的影响
卢卡奇在青年时期受到诸多哲学大家的影响。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就表明其学习了西美尔的文化哲学并借用了他的研究方法对物化现象展开研究,这给卢卡奇物化理论的提出提供了很大帮助。同时,克尔凯郭尔的理论对早期卢卡奇物化理论的研究也具有深刻意义。黑格尔理论对卢卡奇的影响也很深入。“物化”这一概念的引用是卢卡奇在阅读黑格尔的著作中倍受启发而得,黑格尔的总体性思想使得卢卡奇认为要从总体来看待事物,不能用单一的局部的眼光看待问题,要在社会历史的整体范畴中逐步消灭物化,黑格尔的总体性思想对卢卡奇物化思想的提出具有深刻影响。
3. 物化理论的内涵
物化问题不只存在于在经济方面,它存在于现实社会的各个方面,卢卡奇把物化看作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必然的、直接的现象,对立于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和无产阶级的意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一种自发的、合理化的、合乎规律的社会生产过程主导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物化现象不单单在社会生产、政治和法律中出现,在更大的范围外也会出现物化。在劳动的对象面前,无产阶级丧失了自主和创造力,而劳动的对象却变成了无产阶级的主人。物化,不仅是工人的个人命运,在合理化的基础上,它还反映了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的普遍命运。
3.1 商品形式普遍性
抽象的劳动,是那个时代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观念,是规定其本质性的哲学范畴,同时,其不关乎生产过程中人类自身的存在特性而是关乎人类作为类存在者的特性。卢卡奇提倡对马克思的“抽象劳动”直接进行运用,但是在直接运用时,卢卡奇也并不是单单借用其概念,而是在原有含义基础上增加了自己的阐释和见解。马克思在前资本主义与当前资本主义的不同之处中,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特征也就是本质性规定。韦伯在追求二者不同之处时比较现代精神和传统精神之间的区别得出了资本主义的固有特征就是商品形式的普遍性。商品形式是人类活动的一种物质形式,它的出现是必然的、合乎要求的。商品形式与当前资本主义社会和过去资本主义社会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自身具有一种质的规定性,支配着人生各个层面的决定性因素。卢卡奇曾表明,“这种对象性的本质是被严格的、接近完美的理性的自律所遮蔽”。卢卡奇认为,抽象的劳动不是在头脑中计算出的普遍的共同性,而是发生在实际的生产活动中的劳动,换句话说,也就是发生在实际生活中的劳动是抽象的,其具有了形式上的共同性。
3.2 合理化原则
卢卡奇清楚地界定了物化的含义:“人类自身的行为,自身的工作,作为一种客观事物,一种无关于人类的事物,一种由人类自身的自律性支配的事物,在相同状态与之相反,相互对立。”在劳动的客体层面即对象层次上,其表明没有任何无法计量的事物,卢卡奇强调,从劳动者那里获得的智慧不能被融入到形式的统一之中。资本主义社会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有规律的活动过程,而在这种过程中,劳动者的现实生活就是一个完全由自己决定的、理性的生产过程,工人们只能用一种直觉的态度来服从它的内在规律。卢卡奇引述了马克思的一句话:“个体与个体分割开来,成为了部分劳动的自动机器。”
4. 物化理论的表现形式
卢卡奇表明,物化不仅存在于经济活动中,还发生于政治和意识形态等方面,物化影响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4.1 经济活动中的物化
在整个社会生活中,经济活动中的物化现象极为突出。在生产过程中对合理化追求的表现即为物化现象的存在,从而推动了生产过程的数字化,这个过程才具有计算的必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分工的产生,劳动者被凝结为机械系统的一部分,于此,劳动者失去了自主性,失去了对整体、对全部社会的批判力。只有把整体分解为部分,将整个事物分割成若干个部分,并对其具有的特定法则进行分析,方能使其合理化、可量化。卢卡奇表明:“通过对劳动过程进行合理的计算,可以排除在生产中互相关联并融合为一体的操作各个部分的有机必然性”。由于在生产过程中所产生的客体被分解为各个部分,因而生产的主体就必须被分割成不同的部分。在整个劳动过程中人不再是劳动过程的控制者,人们必须归属于某一机械系统,这对人们来说并不是有利的,反而会带来极为不好的方面。在任何时候不仅是态度方面还是主体方面,人们都不再主宰整个劳动过程。在经济生活中,物化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掩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4.2 政治活动中的物化
上层建筑由经济基础决定,物化现象在经济生活的表现必然会影响到政治生活。资本主义为了促使其自身的发展创造出了一种合乎其规律的法律法规。如果一个国家具有合理而系统的法律体系,在此基础之上会出现部门法律、法规附带建立起相关的机构,那么处于这个体系中,人人都会受到法律法规的制约。在政治生活中,人们都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我们的一切行为举止都会受到法律法规的约束,社会生活的所有现象都被法律覆盖。物化的严重程度与国家部门的分权办公细致程度息息相关,分工越精细,物化越明显,人类的劳动形式越是被商品所掩盖,人类的工作越来越被机械左右,而人类的劳动也接近于完全的机器操作,这使得人逐渐丧失了人的属性。越是如此,分工就更加的片面化、专业化,这破坏了人的天性,使得其整个人格与其个人能力分离。
4.3 意识形态领域中的物化
根据唯物主义历史观,社会存在是社会意识的客观来源,它决定了社会意识。由于社会生活中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都存在物化现象,且都对该领域产生重要的影响,那么对于意识形态领域来说,物质决定意识,物化现象对于意识形态领域也具有重要影响。由于经济生活存有物化,这种现象的产生使得劳动过程越来越流程化,人们只需在各自的工作岗位做好自己一成不变的操作,在这个劳动过程中,工人便失去了自主性。当社会活动都不再依赖于人的意识时,人的整个想法是涣散的,身体不受支配,人们的自主意识也会相分离。因为物化现象的存在,人们认为在日常社会活动中只要在法律允许的准则下活动,就不会有违规行为,人们的独立思考能力逐渐淡化,缺少了自主性,整个世界的发展会受到极大的局限,一旦独立想法消失,物化便已深入到意识层次。
5. 物化的扬弃
马克思在探讨异化理论时表明,私有制的出现是异化产生的根本原因,而要彻底消除异化则有三种方式:第一,劳动者占有生产资料。劳动者生产的产品归自身所拥有,劳动者根据自身意愿进行劳动。第二,通过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来实现。资产阶级存在的本身就意味着私有制的存在,无产阶级要想从根本上消除私有制,就要通过暴力革命消除资产阶级。第三,是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商品数量极多,生产力发展水平高,这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必要条件。在一个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里,社会关系是非常和谐的,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适合度来决定自己的工作,而非为生活而工作。
卢卡奇认为,消除物化的主要职责在无产阶级。首先,克服物化不仅需要无产阶级的努力还需其意识相对成熟。要想消除商品拜物教,则需要进行一场意识斗争,无产阶级的作用重大,一旦无产阶级明白了历史的含义,也意识到自己在历史长河中所具有的推动作用,那么商品拜物教这一理论则可自然的消灭。其次,要从全局的观念来理解问题、把握事物本身,具有总体性思想,树立总体观念。经济、政治和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需要从整体的角度出发去探讨,我们应当站在山顶处看待事情的经过。无产阶级要想真正完全地的消灭物化,就必须采取实际行动,不仅要对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改变,还要对其形式进行调整,因而卢卡奇消除物化的途径不只在思想还有实践。
6. 物化理论的当代价值
6.1 有利于思想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建设
从物化的角度来看,物化现象自身所折射出的个人思想就是“物化意识”。在物化现象发生以后,相关劳动者的主体地位被不断地剥夺,在生产中劳动者的主体地位也在逐步被客观化,这对人权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因此,要进行革命,必须对这种自觉进行改造,培养无产阶级的阶级觉悟。通过这种方式,可以从源头上抑制物化的出现与发展,从而保障劳动者的主体性。卢卡奇的这一观点表明,无产阶级革命的政党在领导无产阶级革命的过程中,必须把握自己的思想,树立自己的阶级意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既要注重经济发展,又要注重社会发展,同时也要把思想文化作为社会主义进一步发展、取得最后胜利的重要保证。只有这样,才能保障劳动者在商品经济发展中的权利,才能使社会和谐发展。
6.2 有利于解决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问题
在经济发展中,我们把重点放在了重工业等经济发展上,而忽视了对工人思想层次的关注,导致了物化现象的快速蔓延。我国的市场经济在发展中取得了明显的成绩,但也产生了诸如“金钱崇拜”、“自私自利”等诸多不利因素。这种以他人为代价,甚至整个国家乃至整个社会的利益为代价的做法,忽略了国家的需要,也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卢卡奇从物化角度揭示了资本主义体制下人对物的依赖性和物权的优势,指出了国家在深化改革的同时,必须充分认识到市场经济发展中存在的人对物的过分依赖。通过对这一现象的分析和探究,有助于找出我国经济发展中的问题,并提出相应的对策。
6.3 有利于规范科学技术的应用
卢卡奇认为,技术的发展和进步,以及技术的支配,已经让工人们逐渐地被机器所支配,并向世界屈服。就像卢卡奇一样,我们已经变成了一种“单向度的人”,人的理智和判断力也会渐渐消失,人的生存模式也会变得更加单一。科技给整个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它促进了人类的发展,却也使人类的生活变得支离破碎。卢卡奇从科学技术的角度出发,把它和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剥削联系在一起,他意识到,科学技术不仅仅是人类改造和使用自然的工具,更是一种可以改变和控制的手段。卢卡奇的批评并不局限于其他方面,他指出了当前人们的发展困境,同时,它也对西方单一历史发展的合理性提出了疑问。当前中国也面临着转型的严峻挑战,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不在于技术的发展和物质生活的丰富,而在于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生产力的发展。但在发展的进程中,我们必须吸取西方发展历程的正反两方面经验,充分认识到科技与异化劳动、物化现象等的关联意义,尽量减少因其快速发展而产生的消极局面。
7. 结论
我们现在的社会已然是物化的社会,物化已深入到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时至今日,探讨并研究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其不仅有利于当代社会的进步发展,更有助于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因此,正确认识卢卡奇物化理论来加强国家意识形态方面的建设、解决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并规范科学技术的应用等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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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marxism.cass.cn/gwmszy/202312/t20231210_5704834.shtml - 卢卡奇物化理论及其当代启示
https://pdf.hanspub.org/ACPP20220500000_49304996.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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