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就功成话学堂文/庸老一 评价一个学校的成就,常看其培养出多少个社会名人、院士、诺贝尔奖得主等。依此标准,综观世界各国大学,未免令人有些感慨的是,工科院校似乎未能名列前茅。若仅就我国院校而论,百多年来,在工科院校中,唐院虽然也尚称名校,然而以上述标准衡之,未免亦稍嫌逊色也。 唐院当然也出过许多国人皆知的名人,只是其成名的原因,却是各有特色。例如茅以升,世人尽知矣,就凭第一座由中国人自己设计、建造的铁路大桥,再加上其后战争的破坏和修复的传奇式经历,茅老和钱塘江桥之能名垂青史,信有以也。窃以为,在造桥史上,此桥在中国的地位,直可与1400年前隋大业间李春所造的安济(赵州)桥相比。工科出身,又以工程知名者,殊不多见,茅老可算一位。只是在他之后,唐院的校友们不知又修造了多少大桥,其能为世人所知者又有几人耶? 再如一位与茅老同学的校友李俨,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不但国内,国际上也算是位知名学者,只是他之得名,却非因工程,而是中国算学史。其实在中国铁路建设方面,他的贡献也不凡。当年修建东西大动脉陇海铁路时,他从低级的公务员开始,自始至终,举家随工程进度迁徙,直到这一大工程竣工,前后垂40年。建国后他以陇海路局总工程师身份告别铁路建设,调到中国科学院专门研究中国算学史,并任学部委员,直到他于上世纪60年代辞世,发表了多种学术著作。现在的国人,可能知道李先生是中算史学科的奠基人,却未必知道他对中国铁路建设的贡献——这方面,唐院学子们怕也不甚清楚也。 再如1911年入路矿学堂的校友杨杏佛,他之得名,却因他追随孙中山干革命,成了社会活动家,直到被敌人暗杀。当时鲁迅曾为他赋诗曰:“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这是一位值得唐院学子们敬仰的革命家校友。 再如林同炎,这是一位世界知名的建筑策划、设计专家,他是茅老的学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策划、设计了许多著名的建筑,闻名于世。在“全美顾问工程师最高奖状”的贺辞中,对他的成就强调的是:“……他的工程设计的创意与优雅的造型”。建筑设计似乎更偏重于艺术,而结构设计才是工程。一般来说,因一座重要的建筑而得名者,常是建筑师,而非修造此建筑的工程师也。(按:以上几位的事迹,在《唐院春秋》上均有专文记述,可参阅)。 说到工科出身并以工程成名不易,当然不仅唐院出身者,其他工科院校也莫不如此。例如清华,所出之名人可谓多矣,然而以工程闻名者究有几人?特别是在51年院系调整之后。 其实不仅中国,从世界看来也是一样。只是在近代工业社会开始阶段,一些工科的创造、发明有力的推动了工业发展,这些发明家也就闻名于世并得到后人钦敬焉。例如英国人瓦特,由于他改进了原始的蒸气机并得以推广应用,1785年被举为皇家学会会员,可谓功成名就矣,其名Watt至今犹被用作功率单位。又如英国人史蒂文森,1825年创造了第一台蒸气机车,从而改变了世界陆地交通面貌,其名至今为人所记。不过这两例只能说是凤毛麟角,试想自史蒂文森以后,铁路交通已发展到今日之磁悬浮、动车组,其间又有多少人为发展铁路工业而艰苦奋斗,创造发明,然而其中又有几位能为世人所知乎? 总之,综观中外,以工程成就而得享名于世者实不多见也,现实既如此,其以工科、工程为事业而望功成名就者或亦有憾乎?对于工科学子们来说,这也许是个值得认识的问题;当然,如果抱有但求奉献,不求闻达的高尚价值观,可不论矣。 二 在前工业社会,工科(学校、职业)的地位显然不高,例如欧洲有许多著名的大学,但却未闻什么有名的工科,有之,也只是以技术学校名之而已。在中国,例如两个南、北交大,早期也只是称作南洋公学和路矿学堂,与京师大学堂不可同日而语也。再往前推,在我国古代,“工”的地位就更低了。古时分“民”为四等:士、农、工、商;所谓工,或称“百工”,指所有从事土木、建筑、日用器物生产等各行业的人员,其地位较高于最低级的商人,但却低于农民。等级最高的是“士”,或说是知识分子吧,他们可能进入仕途,当了官,从而成了统治阶层,不再是民矣。 关于士,以及士和工的关系,或许值得多探讨一些,因这与前面谈到的问题有关。我国古代的士,其所表现的最充分、最值得称道的时代是先秦,即百家争鸣之时也。诸子百家,各显其能,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但和大约同时期的古希腊相比,我们的诸子却似乎不大关心对自然现象和原理的探索,也许只有墨家在这方面还有所论述,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社会、政治方面。秦、汉以后,专制王朝一统天下,诸子学说也只有儒、法两家得到重视,读书做官成了士的几乎唯一出路。中国社会,从此漫漫发展了两千年,直到鸦片战争,我们才陡然发现在科学、技术、工程等方面竟都落后于西方。一部刻骨铭心、发愤图强的近代史,从此开始焉。 其实在古代,我国在“工”的各方面并不比别人差,许多技术、器物的发明、创造都曾领先于世界,然而最终我们还是落伍了——这是个问题,似乎曾被称作“李约瑟难题”,也是科技史家热议的一个问题,本文且不讨论,这里只想指出一点: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是“士”们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上面谈到,在我们最热闹的百家争鸣时代,古希腊的学者们已经在数学、物理、逻辑等方面作出了贡献。虽然从五世纪后欧洲陷入了沉闷的神学统治而无所建树,但到十七世纪中叶却迎来了文艺复兴,许多学者在前人基础上,在自然科学的许多方面作出了重大发现,在技术领域也有许多重要发明,从而引发了工业革命。而我们的士却把精神始终放在天人合一,王霸之道,修齐治平等方面,认为这才是“君子”之所当为;对于“工”之所为者则视之为“小人”之事,不屑一顾也。因而自古以来,我国许多“工”的创造发明虽然领先世界,发明者却湮灭无闻,只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才会为世人所知,如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毕升,幸亏有关心工艺的沈括在其《梦溪笔谈》中记了一笔,才为他留名后世焉。 三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所谓道,泛指思想、理论、方法、制度等;器即物,一切有形者也。我国古代知识分子普遍重道轻器,已是缺陷;对于大自然的道也一并忽视,不肯深究,却遗患非浅。相比之下,近代欧洲人看来则是道、器并重,形上、形下间形成了良性互动局面,从而较早的进入现代工业社会,并加速进入了知识经济社会,而我国则直到晚近才设法急起直追,与先进的差距在逐渐缩小焉。 如果上述判断不错,并且借用“道”泛指所有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文学、艺术等“形而上”领域;用“器”泛指工科、工程等“形而下”领域,则回到原先提出的问题:在现代社会,工科、工程的成就已尽人皆知矣,人们日益享受着工程、技术所带来的丰富物质生活,然而以这些成果而得名者仍不多见也,莫非现代社会依然重道轻器欤? 这个问题,笔者也曾与一些老朋友聊起,似乎也并未得到令人满意的回答;不过在聊的过程中,忽然觉得,也许在下所提的问题,根本不是个问题? 或者说只是个“假问题”耳,因为对所谓“道”、“器”两个领域的成就,社会的评价标准和给予的回报并不相同,似未可相提并论也。例如,搞物理的若有突出发现,可能得个诺奖,诚然得名矣;搞数学的,若是猜对了“哥德巴赫”,也可名垂青史焉(但别人也就别再猜了),不过社会给予的褒奖,似乎也主要是个“名”,而在工程、技术领域,其能开风气之先者,如比尔盖茨、乔布斯,固然也可得享盛名(并不多见),此外,他们还可特别享有“专利”以及市场所给予的丰厚经济回报;至于在他们所开辟的道路上继续做出贡献的人们,虽未必再有名声,却也会得到相应的回报。因此,对他们的评价,看来也应在这方面着眼才是。 对人才、成果的评价若如是,则对培养不同领域人才之学校的评价似也应如是;“道”、“器”二途,固当分论也:前者着眼于未来,后者则常看当下;前者或报之以名,后者则多报之以利也。 记得昔年在唐院读书时,曾与一位上了北大历史系的老同学聊天,我说贵校多出大师,君宜努力也,他则谓:慎莫轻言大师,须知干我们这行,能当上学部委员,可谓凤毛麟角也;发表几篇论文,出本专著,就算是好的了,多数怕要以中学教员终其身矣;不像你们,至少可弄个工程师当当;再要有个发明创造什么的,不亦可名利双收欤?总之,无论什么学校,只要学生自己努力,做出成绩,或名或利,社会终会有所回报也。余无言以对,姑妄听之耳。 不过,彼时我辈所议论之大学,以及拙作上文所提到的各种现象,犹指旧时代之老大学也,而六十多年来,国中大学已有了翻天覆地之变化,其状态如何,人们议论纷纷,其最动人者或为“钱学森之问”耶?近年复有北大教授“钱思贤之思”,是皆为关心教育者所热议之话题也,唯其内容已超出拙作所提问题,姑置不论;草草结束,敬祈 读者赐教!得小诗一首曰: 名就功成论学堂,工科默默或堪伤? 无关学子才能事,道器劳酬各有长。 庸老 壬辰芒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