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生活

        又到了荔枝丰收的季节，打电话回家，老妈又在为如何采摘荔枝而头疼，既然未能说服父辈们放下农业在家休息，那就只有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回去帮忙，既可以减轻他们的负担又能让他们开心。于是，把今年剩余的年假都给休了，连同周末一起刚好十天。

 

（一）相聚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回到村边，听着亲切的乡音、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蓝天白云，心情愉悦而宁静。

在果园边上，母亲和小侄子们早就在等着了，那几个小家伙一见到我，就马上开心地跑来帮忙提行李：“小姑子回来啦！”行李才刚放好，小侄子就粘到身边：“小姑姑，抱抱我！”另两个也跟着叫嚷：“小姑姑，也抱抱我！”“先抱我！小姑子很久没抱过我了！”我是家里的大小孩，我们家的小朋友总会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见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叫嚷着让我抱。

小家伙们长得真够快，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都没问题，现在两个手都用来抱一个也坚持不了几分钟。而且，他们也会帮忙了，像朋友一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去菜地割菜，听我的指挥帮忙烧火做晚饭。虽然，最终他们把鱼给烧焦了，不过还能吃，味道居然也不错。于是，我把他们给表扬了一把：“今天的鱼居然烧得这么好吃！你们几个小家伙真厉害，都可以帮小姑忙做饭了！”听到表扬，他们也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晚饭的时候都叫嚷着要吃他们自己烧的鱼，还比平时多吃了不少饭。看来教育孩子不能一味宠爱，要适当地引导他们多干活，也要适当地鼓励他们。

不过，我们的相聚只有短短的一天，第二天他们就要去城里读书了。少了他们在身边吱吱喳喳，清净省心了很多，不过也冷清了很多。

 

（二）忙碌而简单的一天

在家里的每一天都很忙碌，很简单，也很有动力。老妈总是天没亮就起来做早饭，把早饭做好才叫我起床：“妹，起来吃饭去摘荔枝啦！”一骨碌爬起床，习惯性地看手机，6点还不到，自从毕业后就很少这么早起床了。刷牙、洗脸、吃早饭，换上宽松的休闲服，咚咚咚地跑到果园，一天就这样开始了。摘荔枝需要胆大心细，我们家的荔枝树都是十多年的老树了，很多荔枝也都结在树顶上，必须要爬上去才能摘下来。爬上3、4米高的荔枝树，踩着手臂粗的树枝，摇摇晃晃地伸手去摘那些够不着的荔枝，就算是害怕也要不害怕，因为心里越害怕就越容易摔下来。摘荔枝时也要讲究技巧，太粗鲁了会将一些夹在树枝上的荔枝拉断掉到地上，说不定自己也会连着荔枝一起掉下来，所以一定要小心。其实，不管是我们的生活还是我们的工作，也都像摘荔枝那样，胆大心细。摘荔枝最好玩的就是吃荔枝，坐在树枝上看到哪个漂亮就吃哪个，摘几串吃一个，工作嘴巴两不误，很过瘾，也忘记了自己挂在几米高的树上了。

荔枝摘下来，一般都是中午11点左右，回家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服再出来择荔枝，相对于摘荔枝而言，择荔枝就轻松多了，只需要把荔枝的叶子、太小的果子或烂了的果子摘掉，漂亮的放在一起，有些瑕疵的放一起。水果批发商来打包装的时候，会将有瑕疵的荔枝放在箱底，漂亮的荔枝则放在箱顶，这样他们拿去批发的时候就可以有个好价钱，因为很多人都是看最上面的荔枝，依据上面的荔枝给价钱。不光是荔枝，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表面看到的是一个样，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样，所以在看人看物的时候要看清楚，不要被表面所迷惑，看不到事情的真实本质。

卖完荔枝，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回家洗个澡，睡个午觉，养足精力准备拔花生。拔花生的地方没有树阴，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们都是在下午5点太阳不那么猛了才出门，傍晚7点多太阳下山时才回家。拔花生讲究的是手力，因为干旱花生地都已经变得很硬了，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花生拔起来，有些土地太硬，还要用锄头把地给掀了才可以。现在的天气真的很怪，有些地方发水灾，而有些地方的土地都干旱到裂开了。也许，这就是被我们破坏的环境给我们的惩罚吧！我们追求高速发展的经济模式，我们的生活水平的确是提高了，但我们居住的环境却被破坏了，这样的代价也太高了！

在家吃晚饭，是名副其实的“晚”饭，因为我们拔花生回到家都快8点了，吃完晚饭再看看9点的新闻，就到了睡觉的时间。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在家的这些天，每天都这样过，6点起床，10点睡觉，不接电话，不用电脑，远离护肤品，简单、忙碌、自然。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三）荔枝商

来我们村收荔枝的是广州的老板，他的伙伴是我们镇上的三个年轻的小伙子，精明、纯朴、讲义气的商人。说到商人，在我的脑海中都自觉不自觉地将他们与奸诈联系在一起，但对于他们，我更加愿意用精明去形容。虽然，他们将有瑕疵的荔枝放在箱底，漂亮的荔枝放在箱面，以卖得一个好价钱，有种骗人的意味。但是，如果他们不这样做，那么，这些农民辛苦了一年种出来的有瑕疵的荔枝，就要以低价被当作次品处理掉了。所以，我不会去批评他们，因为这些荔枝虽然有些瑕疵但也只是样子不好看，味道丝毫不差，如果被当作次品处理，农民的收入会少很多，毕竟今年的荔枝因为丰收导致市场功过于求，价钱已经很便宜了。虽然表面与实情不一样，但很多时候，每件事情都有它的原因，不能一杠子打死人。

这几个年轻的小伙子，都很有意思，而且很有个性。因为都是年轻人，大家很能聊得来，经常一边择荔枝一边跟他们聊天，他们的身上都有很多很有趣的故事，他们为人处世的观念也很让我佩服。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开朗帅气，曾是广州某写字楼的模型设计师，回去当农民是为了娶媳妇，理由很简单也有些让我不能理解。我见过他的媳妇，长相一般，精明能干，不是那种百依百顺的小女人，但跟他倒是很恩爱。我开玩笑地问他：“你的妻子是不是能顶半边天？”他很幽默地回答我：“她叫我向东，我绝对不敢向西。”我还没接上话，他又继续说：“但又不能把她给退了，当初是两厢情愿的结合，又没人逼的。有时候想退回去吧，岳父又不在了，怎么退？岳母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又怎么好伤她老人家的心呢？所以呢，还是跟她好好地过日子吧！”他的话，朴素幽默而又富有哲理，我想他们恩爱的秘诀应该是源于他那句“好好地过日子”，也源于他朴素善良的心。问他是否后悔回去，他这样对我说：“的确是城市里的日子过得舒服些，但如果当初不回来，也不可能遇上我老婆，也不会有一对可爱的儿女了。”这位大哥，对我的老妈子也很关照。有一天，我们家的荔枝有太多的瑕疵，母亲望着那堆没卖出去的荔枝发愁，他爽快地对母亲说：“阿姨，放心，这些荔枝我都要了，我今天刚好要买些荔枝去送人。”我知道他所说的“刚好要买些荔枝去送人”只是一个不让我们难为情的借口，但他真的把那些有瑕疵的荔枝都称好拿走了，硬是留下了荔枝的钱。谁能又说商人只是惟利是图呢？

另一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伙子，听他讲他的爱情故事，觉得是在看电视连续剧。他的妻子，是一个在武汉的商人的富家女儿，她的父亲极力反对她嫁给农村的他，而他的母亲，在乡下让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当地的女孩，坚决反对他们的结合。她的父亲，为了反对他们结合，狠心地将她打得遍体鳞伤，他冒着危险千里迢迢将她带回家，他的母亲却将她逐出家门。不管双方的家长怎么反对，他们始终坚持在一起，最终他们在一起了，他的妻子从城市的千金小姐的角色迅速转变成了村妇，也有了活泼可爱的儿子，双方的家长也接受了对方，一家人和睦地过起了农村的日子。最后，他感慨：“缘分这东西真奇怪，当时说分手都说了无数次，可是还没分开两天就忍不住去找对方，不是我去找她就是她来找我，两个人就是分不开。”周围的人会惋惜地说：“可惜人家的闺女，放着城里的好生活不过跟你来到这穷山沟挨苦。”他很委屈：“可是我对她很好嘛！”我会接上话：“这可是钱都买不上的。”他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就是，有钱能买人的真心吗？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不难过，而且我们对对方都很好，这样就足够了，对吧？”真的是这样，只要能真心对对方好，两人能在一起经历风雨，那也足够了。

还有一个居然是我的初中同学。回家前，老妈在电话里说有个小伙子很好，和她很谈得来，每次见到她都会帮她从荔枝园中将摘下来的荔枝挑出择荔枝的凉棚。回到家，见到了他，才知道是我的初中同学，还是我小学老师的侄子，这个世界真的不大。他反而为他自己当初没好好读书觉得不好意思，但我觉得，并不是考上大学在写字楼上班就有什么优越，只要能乐观地生活，当农民又怎样？

这些就是当地的荔枝商，出去见过世面的年轻小伙子，精明善良的新一代商人。

 

（四）我与老妈

老妈总是忙忙碌绿，我回家的这些天，未见她偷懒过。我没有哥哥那样的威严，能让她停下来在家休息一下，我能做的总是跟在她的背后，帮她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跟她聊聊天，顺便也撒撒娇。

“妈，干了几十年了，该退休了。”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尝试着说服母亲放弃继续耕种家里的田地。

“哈哈，从九岁开始干到现在，五十四年啦！”母亲朗生大笑。

“那就是了嘛，都干了一辈子了，还不够啊？以前辛苦是因为我们都在读书，现在我们都毕业出来工作了，还那么辛苦干嘛。”

“我现在干活是为了找乐子，不然在家里待着多没意思！”老妈的这个理由让我无以辩驳，他们的那代人，都是勤劳的，只要自己还能干就一定不会停下来，没有周末，没有假期，也没有退休。他们也从来不会抱怨什么，收成好的时候开心些，收成不好当然也会皱眉头，但没有太多的埋怨，把希望寄托在下一年。既然干活是为了快乐，我还能说些什么？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开心，帮她多干些活让她舒服几天。有时候，接过她肩膀上的担子，她开始总不给，反问我：“你能帮我干多久呢？”的确也是不能帮她干多久，一年才回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但我想能干一点就算是一点，能减轻一点就算是一点。

在家的那些天，我的邻居都很羡慕我妈，总问我：“你辛苦吗？坐惯了办公室回来还能干活吗？”我会告诉他们：“哈哈，不辛苦，就是坐惯了办公室才要回来活动活动骨头嘛！”我说的是实话，虽然很累，但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是很轻松也很开心。他们又总会接上：“我的孩子出去打工回来，都是什么也不干了，你怎么那么勤快！”“因为你们能干嘛，所以他们都不用干。”我安慰他们。

将这样的一段话，告诉我老妈子，她又总会朗生大笑。我偷偷地逗我妈：“妈，他们拿你的孩子跟他们的孩子相比，怎么有可比性嘛，一般人的孩子怎么比得上你的孩子呢？”

“哈哈，是啊是啊，我们家的孩子，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的。”我老妈也真的一点也不谦虚。

“其实，我这人是很谦虚、很低调的，从来不会炫耀什么。”不过，我的老妈总会觉得自己很谦虚，而且还懂得低调。

她甚至“低调”地将我这样介绍给那些荔枝商和工人：“这是我们家又笨又丑又娇气小女儿。”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而我也只能跟着傻笑。老妈的谦虚也真是“谦虚”到了极至，哪有母亲这样介绍自己的女儿的？

 

（五）假期结束

荔枝摘完了，我的假期也结束了，老妈很愧疚，因为忙于摘荔枝，我回去的这些天她都没给我做什么好吃的。返回广州的前一天，老妈特地一大早就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去赶集，为的是给我买一条我爱吃的大鱼。看着母亲忙忙碌碌地努力给我做好吃的、张罗着准备给我带回广州的食物，我在想，我回家是不是让母亲更加忙碌了呢！但看着她利索的动作，我又觉得，也许这个时候她的忙碌也会像我一样的幸福。

回广州前，我一改以往怕麻烦的习惯，特意带了一箱荔枝、一箱花生、一瓶蜂蜜、几斤黑豆和几斤晒干的黄瓜皮，老妈又乐颠颠地对我说：“你看，要是妈不勤快，你们哪有这么多东西带走。”我想，这就是父辈们干活的乐子，他们种的庄稼并不是给自己吃的，而是给子女吃的，看着子女们大包小包地将他们的劳动成果搬走，应该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吧！

回到广州，来接我的朋友惊呼：“天啊，怎么变得这么黑了！”我很平静，早就料到会会这样，黑点又怎样呢？我本应该这样过一辈子，只是因为我的父母给了我读书的机会，而我又把握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幸运地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十天的农民，只是回归了我本应该有的命运，只是努力去宽慰父母这些年的辛劳，略微减少自己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