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申请8年不中，211大学物理学副教授决定去养鸡

“又没中！”

在2023年8月24日这个特别的日子，新疆大学物理科学与技术学院的副教授玉素甫·艾比布拉再次坐在电脑前，审视着地区科学基金项目的最终结果。和过去七年一样，他的名字并未出现在名单上。失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它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八年的坚持，他将满腔热情倾注于这个鲜为人知的研究领域，渴望得到业界的认可。

在统计物理这片孤独的战场上，他如同一位孤独的骑士，面对着前方无尽的挑战和身后稀少的支持者。第八次的失败似乎成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一个他无法再回避的人生转折点。在失望之余，他的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是继续在这个冷门领域中独自奋斗，还是走出实验室去探索新的可能性？他很快回忆起那段驻村的日子——那些养鸡的经历。于是，这位外表壮硕、浓眉大眼的维吾尔族博士决定行动起来！他联系了驻村时结识的养鸡朋友，并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新的养鸡之旅。

玉素甫的养鸡场

1养鸡的第一性原理

玉素甫的创业梦想源自一个简单而独特的想法：以“物理学副教授养鸡”的身份，开启一段创业旅程。在喀什地区叶城县担任驻村干部期间，他首次涉足养鸡行业，并发现当地农民仍沿用传统牛羊养殖方法。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他购入《高效养土鸡新技术》等专业书籍，指导农民科学养殖。尽管他的朋友对他的养鸡能力持怀疑态度，玉素甫却凭借自己的理念和亚里士多德的第一性原理——健康——来指导养鸡实践。他坚信，只有确保鸡的身心健康，才能提升肉质和口感。 

为此，玉素甫与合伙人在乌鲁木齐石人沟水库旁租下一片山坡地作为养鸡场。这里阳光充足、风景宜人，为鸡群提供了一个“快乐”的生活环境。他坚持不笼养，让数千只鸡在山坡上自由奔跑、刨土、晒太阳。每天放鸡时，那股扑棱扑棱的野劲总让他感慨：“有必要这么着急嘛！”他认为，如果能让鸡无拘无束地享受生活，它们的肉质和口感也会因此而改变。这种朴素的养殖经验在他看来是物理学中“系统”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直观体现。 

如今，玉素甫养的鸡是当地土鸡和芦花鸡杂交而成的品种，数量已增至5000只。养鸡场距离新疆大学仅15分钟车程，方便他在教学之余随时过去照看。然而从2024年10月起，玉素甫的养鸡事业开始迎来新的挑战和机遇。

鸡群的涌现

玉素甫，这位理论物理学博士，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学术背景。2024年深秋，他在浙江大学的统计物理与复杂系统论坛上重逢了导师周海军。当得知玉素甫转行养鸡后，周海军分享了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国外学者已经开始研究羊群行为，并取得了显著成果。这一发现激发了玉素甫的灵感。

比如，一位法国科学家在《自然-物理学》杂志上发表的研究揭示了羊群在集体行动中会选择一个“临时领头羊”来引领方向。这种研究思路与2021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乔治·帕里西的研究不谋而合，后者在看似混乱的鸟群飞行中发现了隐藏的秩序。正是在这个论坛上，玉素甫有幸与乔治·帕里西会面，并决定将他的研究成果应用于鸡群行为研究。

2024年10月底，玉素甫·艾比布拉（右一）、乔治·帕里西（右二）、周海军（右三）在浙江大学举办的统计物理与复杂系统论坛上。

玉素甫彻底沉浸在对鸡群行为的细致观察中，特别是它们刨土时那“嘟嘟嘟嘟”的节奏，宛如一场优雅的舞蹈。他注意到，随着鸡群规模的扩大，它们的安全感也随之增强，甚至能够勇敢地面对老鹰的攻击。这种现象正是帕里西在鸟类群体研究中所发现的涌现特性——个体众多时，群体展现出单个成员所不具备的新特性。

玉素甫强调，这些现象只有在鸡群处于自然环境中才能被准确观察到，笼养鸡可能会展现出不同的行为模式。他所研究的领域是复杂性科学，探索从电子群体到生物群体的相互作用。当群体规模达到一定程度时，它们会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新现象。

研究人员希望从这些现象中提炼出思想和规律。在导师的引荐下，玉素甫正与苏州大学的教授合作开展研究工作。他对此感到非常兴奋，因为他发现养鸡不仅能带来社会经济效益，还能为复杂性科学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和洞见。

3 一位副教授的艰难

玉素甫，一位47岁的理论物理学副教授，他的成就背后是不懈的努力与坚持。他的故事始于吐鲁番鄯善县，一个小学三年级才开始接触汉语的孩子。大学之路并不平坦，他必须在新疆大学完成两年预科，专攻汉语和英语——后者对他来说是一门全新的语言。尽管普通话仍不流畅，但他在数学、物理、化学等科目上一直以维语学习，展现出非凡的学术潜力。

玉素甫的父亲是教师，母亲也是高中毕业，家庭的支持是他求学路上的坚强后盾。他对物理学充满热情，渴望探索自然的本质，并认为自己直接的性格适合理科。 尽管未能如愿进入西安理工大学的物理专业，而是被机械设计及制造专业录取，玉素甫并未放弃。

2002年毕业后，他选择了成为鄯善县一中的物理教师，以便继续深造。2009年硕士毕业后，他的梦想再次启航，在2011年加入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在这里，玉素甫经历了深刻的转变，对复杂系统有了深刻的理解，并建立了坚定的物理学信仰。他的博士研究聚焦于自旋玻璃——一种磁性合金材料的亚稳定状态，为复杂系统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物理模型。 

然而，在2019年晋升副教授后，玉素甫面临着没有学生和项目不足的挑战。要达到正高级职称所需的国家项目和一区论文对他来说遥不可及。在国内仅有少数团队从事这一领域的研究，在新疆更是凤毛麟角。尽管如此，玉素甫的故事是一个关于坚持、学习和不断追求卓越的典范。

玉素甫一家四口

4 柳暗花明

在驻村的日子里，玉素甫·艾比布拉发现了一片新天地。面对科研竞争的激烈，他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意识到，理论固然重要，但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投身养鸡事业。这一选择基于三个理由：一是他在驻村期间对养鸡产生了浓厚兴趣；二是养牛羊成本过高；三是他希望让新疆大盘鸡更健康，减少抗生素和农药残留的危害。

最近，他甚至开始思考如何将养鸡经验应用于无人机群的协同研究。

 玉素甫的导师周海军在朋友圈激动地分享了这一消息：“玉素甫·艾比布拉曾是我的博士研究生，在新疆大学工作，发展出利用统计物理思想养鸡的理念，并付诸实践，建立了散养基地，边养鸡边研究鸡群社会行为。祝愿玉素甫创业成功，创业与研究相辅相成！想尝尝的话，怎么下单呢？”从2023年起，玉素甫不再申请基金项目。他将更多时间投入到鸡群和学生身上，并留给自己更多思考的空间。 “more is different”（多即不同），这句诺奖得主菲利普·安德森的名言是复杂性系统的第一性原理，也是玉素甫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过去他在公式和模型中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当粒子数量足够多时，系统会涌现出新的、不可预测的特性。但现在，在这群庞大的鸡群中，他真正看到了这句话的具象化：当鸡群规模庞大时，它们不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一个有机的整体，展现出单只鸡无法拥有的智慧与力量。这句话如今更是一种人生信念：放弃看似正确的科研道路后，在另一条道路上或许能找到人生的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