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三）

F就出生在R市，和千家万户的孩子一样也是吃辣长大，不过从小在这方面的天赋异乎常人，吃起水煮活鱼、夫妻肺片连干辣椒和红油都能一扫而光。另一项让她闻名远近的就是漂亮，到义务教育结束时，女孩已经蝉联了九年校花。所以当F进入U大学，这所男女比例不仅悬殊，而且彼时还流行着诸如“U大女生一回头，淫雨霏霏鬼见愁。U大女生二回头，侏罗恐龙绕道走。U大女生三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恐怖传说的理工类院校，引起的震动就可想而知。

M也和其他无数人一样在新生报道的那一天第一次见到F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了F。我们宿舍的其他人站在兄弟的立场上，都对M的行为表示精神上的支持，和对结果的谨慎乐观。M开始时想到送花。这既容易也不容易。即使把校内所有的路灯都打掉，在凌晨两点，也能很容易地找到F的宿舍楼——只要你有一只好鼻子，顺着花香走下去就到了。在白天，远远看去，一条蜿蜒迂迴的人龙绕着12号女生宿舍楼，一头连着看楼阿姨的门房，一头连着第6XX号或8XX号追求者。这种壮观的场面，只有在三层澡堂的女生入口处能看到（宿舍都是单间筒子楼，男生在夏天还能冲冲凉，冬天不论男女都要去澡堂，远非现在住着自带浴室的套间的新一代大学生可想象）。U大刚刚扩招之即基础设施未能跟上，尤其是学生人数过万却只有一栋三层澡堂，一二层男用，三层女用。这确是考虑到U大男女比例，实际上女生人均喷头数量仍高于男生。但是因为男女生在洗澡次数和时间上的巨大差别，女生队伍往往从三楼往下延伸，长度反超过男生队伍。因此，女生见到一众男生在12号楼下排队苦等，不仅没有嫉妒，反而生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待到M走进队伍后，人龙的细节就像显微镜下蜈蚣的细足一样展现出来。一个个如同漫画上的带着四条木杆的感叹号变成鲜活各异的人形。有的衣着光鲜，信心满满，与前后的“情敌”开着玩笑；有的一言不发，额头出汗；有的蹙眉苦思，还在对卡片上的情诗做最后的修改。队伍边上也不清静，卖水、面包、小板凳和纸笔的小贩走前跑后，观察每一位同学的表情，揣度每一位潜在顾客的需求。一位对花粉过敏的男生一手拿着一捧西兰花，一手不停地擤鼻涕。忽然他吸了一口气，又抑住，终于没忍住，打了一出轰雷般的喷嚏，强大的气流将他前面同学手中的蒲公英吹出漫天飞花。蒲公英男愤怒地回过头，“我的蒲公英！你赔我的蒲公英！我好不容易摘来的蒲公英……”西兰花男一面擦鼻涕，一面不停道歉。卖花的小姑娘闻声急忙赶来……

M观察完，沉思着低头往回走。一个小时后他擎着一大捧“辣椒花”加入了大军。中间润泽饱满的红橙两色灯笼椒切开做成的怒放的“鲜花”，混杂着细长的鲜艳深红色尖椒做装饰，外围是一圈青翠的绿椒。M拿着这捧辣椒花站在队伍末尾，一点一点地等着靠近12号楼的门房。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M终于走进了F所住的12号楼。“把东西放下，在那边签个字。”守门阿姨冷冰冰地说道。门房里已经堆满了各色鲜花。确定自己的礼物一定会被转交后M满意地走了。

F没有出现在约定的中心公园门口左边第三棵榕树下，这完全在M意料之内。区区两斤辣椒怎么能打动芳心。不论刮风下雨，不论是第七百名还是第七名，M都坚持将最新鲜的辣椒“花”送到12号楼门房，虽然他一次都没见到F。一个月后，他感动了爱吃辣椒的门房阿姨A，她告诉了M一个秘密：F不住在12号楼里。M还在回味这个新的情报，一个小姑娘的脑袋从后窗探进来。“舅妈，昨天的花又卖完了。”声音喜气洋洋。M觉得小姑娘有些眼熟。她的舅妈也不隐瞒。“她就是在外面卖花给你们的小女孩。”A顿了一下，笑着说：“别告诉其他人哟。”M心领神会地点点头。A像所有找人分享完自己秘密的人一样舒畅，又像所有帮助了别人的人一样快活。M等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F临走时说她会搬到F街D公寓去。”M感觉自己离胜利又进了一步，他匆匆赶往D公寓。

从拥挤的马路上的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太阳已经逼近西边的地平线了，在这魔幻时刻创作它一天当中最后的辉煌壁画。M走过几家大商场，拐入一条林荫小道，不久名为D公寓的几排六层楼房就出现在眼前。M不知道F住的房间，一路上他只想更接近F。现在到了目的地，他盘算起下一步该怎么办。正当他沿着楼间的路边走边思忖时，听见前面有一片嗡嗡的人声，原来前面一栋公寓楼前的空地上密密匝匝地围着一圈人。M想挤进去看看究竟，一个穿着既像餐厅服务员又像保安制服的黄衣服的人拦住了他。

“买票了没？”

M还没反应过来。

“马上就要开始啦！五块钱一张，不买票可别想看！”那人看M一脸懵懂，不耐烦地催促道。

M看看周围的人，个个翘首以盼，心想且看看会有什么表演，就递给黄衣人五块钱，接过一张车票大小的红底糙纸单。

鱼香肉丝——10元，苦瓜排骨——12元

M看到印有家家旺快餐的字样，更加纳闷。

“反了，反了！”售票员纠正道。

M翻过菜单——不，是票——的另一面，才看到上面写着：

D公寓露天求爱情歌海选

第七场

1999年5月18日

当日有效，翻印必究。

底下盖着家家旺快餐的红章。难道又要遇上12号楼守门阿姨的快餐版？M正要问售票员。

“上场啦！”

“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