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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作者】栗头蓝
一个充满着人文情怀的
web前端相声演员

(来自硅谷撰稿人Casey Newton的真实采访经历)
当她看到那个男人死去的一瞬间,克洛伊的恐慌症发作了。
作为一个Facebook的内容审查合同工,克洛伊在她入职培训的前三周里,一直挣扎在痛苦与恐慌的边缘,她试图强迫自己接受各种令人不安的内容:恐怖暴行,仇恨言论,变态色情等等。只要再坚持几天,她就可以成为正式的内容审查员了。
今天的培训内容是,每个人都要当着其他培训生的面,观看一段视频,然后对其内容做出评价和分类。克洛伊点开的这段视频,讲的是一个男人正在被人一刀接一刀地杀死,无数刀。男人尖叫着求饶。克洛伊的任务是,告诉大家,这段视频是否违规,是否应当被删除。她说,根据Facebook内容审查标准的第13章节,禁止与杀人有关的内容。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回到座位上,她感到腹中无法抑制的恶心感喷涌而来。她看到另一个培训生走上前去,准备播放下一段视频。克洛伊无法说服自己再看下去,她跑出会议室,开始大声哭泣。
没人跟出来安慰她。每个人都是受雇来做这份工作的。像她一样的Facebook内容审查员,在凤凰城还有1000多人,全世界有一万五千人。这只是他们工作中普通的一天。
所有合同工,在入职前都会签署保密协议:工作之外,他们不允许谈论工作内容,甚至不能承认自己为Facebook工作。
保密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保证审查员的安全,防止有些用户在得知自己发布的内容被删除之后做出报复行为;第二是保护用户的隐私,防止个人信息泄露。
正因为保密,也因此很少有人知道审查员的工作状态究竟有多么糟糕:工作中他们必须使用假名,以防被人报复;他们无法把所见所闻和亲人朋友讨论,他们的压抑无处宣泄。久而久之,他们多数人选择了较为极端的解压方式:开更恶毒的玩笑,或是不停地抽烟和大麻。有的员工甚至会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在厕所的隔间或者哺乳室里用做爱的方式发泄。
克洛伊在洗手间哭了一会,她告诉自己必须要回去继续培训了。否则可能会错过太多的培训内容。只有通过培训,才能拿到每小时15美元的正式职工工资,比亚利桑那州最低时薪要高4元。这已经比很多超市零售业的时薪要高了。
她擦干了眼泪,回到会议室。一位培训生刚刚点开了一段视频。视频中一架无人驾驶的飞机正在向人群开枪扫射。中弹死去的人们的身体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她又一次走了出去。这一次,她的经理在洗手间找到了她,并给了她一个象征性的拥抱。公司为她们提供心理咨询。但此刻咨询师还没有来上班。克洛伊在无助地等待。

在和咨询师的聊天中,他告诉她,在通过培训之后,她会变得更强大,更有抵抗能力。他分享给她一些技巧,比如让她在看视频的时候专注于自己的呼吸,调整好节奏,不要过多陷入到视频内容里面去。最后的结论是,“以我对你现在的状态的评估,你应该还是可以继续工作的”。
大多数的Facebook的内容审查员都是来自第三方的合同工。这对Facebook节省开支至关重要。Facebook正式员工的年收入,中位数是24万美元。而这些内容审查合同工的年收入,在亚利桑那州,不到两万九千美元。扎克伯格曾经对投资人说,如果要Facebook加强数据安全,那么势必会影响利润。可去年的实际利润却比前年增长了61%。为了降低成本,绝大多数的内容审查员在亚洲,东南亚,那里时薪只要1美元。但是近年来在加州,亚利桑那等几个州也设置了内容审查点。毕竟来自本地的员工,有文化背景,对美国的俚语和典故的辨识度更高。

工作环境又如何呢?谈不上暗无天日,但和Facebook自己的员工比起来,依然是天壤之别。在凤凰城的审查员米格尔说,他们每天7点进入办公楼开始工作。楼门口的保安人员密切注视着出入的员工,防止任何人夹带私密。在换衣间,你必须来得足够早,才能找到空闲的柜子。手机必须要锁在柜子里,也是为了防止工作中泄密。笔和纸也是不能携带的,为了防止员工把用户的信息抄写下来。即使是口香糖的包装纸也不行。擦手油等用品要装在透明的袋子里,里面装了什么经理能够一目了然。
工作的时候每人随机分配一台电脑,打开过滤应用,点击开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待审查内容发送过来。
评判审查员工作质量的一个重要标准是:内容识别准确度。Facebook内部员工会对合同审查员的内容分类结果做抽查,同一个内容,如果双方给出相同的分类结果,则认为是审查员的工作是准确的。所以这是一个很主观的标准。即使双方都错了,但只要错在了一起,那么也算是准确。Facebook要求审查员的工作准确性要达到95%,但实际中几乎不可能达到,一般都是在80%到90%之间。
有些分类标准看上去也十分搞笑。比如“应该让自闭症患者都做绝育”,听起来非常恶毒且伤人,但是并不违反政策。因为“自闭症患者”并不属于某一特定性别或者种族。而“应该让男人都做绝育”,则违反政策,需要被删除。再比如,一句话是否违反政策,还要看上下文的联系。比如“我恨所有男人”,必须要被删除,而“今天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恨所有男人”,则平安无事。
米格尔说,审查员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决定一个内容是否违反政策,第二,标注该内容因为何种原因,违反了哪项政策。
如果正确判断出了内容应该被删除,但原因标注错误,依然按工作错误计算。他十分精于业务,每一条内容审查都会在30秒钟内完成,一天能做400次这样的标注。而当他有疑问的时候,就会举手示意,然后会有一个资深审查员来协助。资深审查员的时薪比他高1刀。公司还有另一拨人,叫做QA,负责从每1500个标注结果中,抽样50-60条进行二次审核。QA的时薪也比审查员高1刀。最后,在QA的审核结果之上,再由Facebook的内部员工再次抽样终审,并且计算审查工作的准确率。
审查员的职位同样有PIP(绩效改善计划)。如果准确率低,就会被PIP。潜规则一样,台面上的话是,PIP是为了帮助审查员更好地掌握政策,实际上审查员都等不到这一天。审查员可以选择向Facebook管理层上诉,但是结果一样,上诉队伍很长,他们在被解雇之前等不到结果。
因为QA的决定会直接影响审查员的工作绩效,所以为了保护QA的人身安全,公司规定审查员是不可以与QA进行接触的。有个叫兰迪的QA说,一天他下班走近停车场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审查员在那里等他。并且威胁他,要他更改对他们工作的评估结果,否则就会拳脚相加。而且这种事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了。出于安全考虑,兰迪每天带枪上班。经常有被解雇的员工,威胁说要回来报复。兰迪认为他们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同事们也知道他带着枪上班,大家也都没什么意见,因为他们也觉得,仅凭保安的力量,是不足以应付回来报复的员工的。
兰迪在一年后辞职了。虽然他的枪一次也没派上用场,但是心里的阴影却一直挥之不去。

再说说审查员的休息时间。一天之中,审查员米格尔有两次15分钟的休息时间,和一个30分钟的午饭时间。休息的时候往往发现厕所里的人排着长长的队,几百人的办公室,可男厕所里只有一个小便池和两个隔间。公司后来允许他们使用其他楼层的厕所,但是一来一回,并且还要在狭窄的更衣室里排队等待打开柜门取出手机,留给他查看手机消息的时间就剩5分钟了。另外,他每天还有9分钟的“心理康复”时间,可以停下来什么也不做,用来缓解内容审查对于心理的极端刺激。但大家一般把这段时间也用作去上厕所,因为厕所的队伍实在太长了。后来经理发现了他们没有专时专用,于是禁止了用心理康复时间上厕所的行为。
关于“心理康复”的方式,官方给出的建议是,咨询心理医生。但实际上被大多数审查员采用的,是吸毒和做爱。他们会在楼梯里,停车场,厕所的隔间。2018年的一天,保安把这些发现上报给了部门经理。最后的解决方案是:拆除厕所隔间的门锁。这样就能方便保安随时巡查。另一位李姓员工说,他的方式是抽大麻。每天抽得很凶。或者是喝酒,一醉解千愁。
(办公室墙上的画和审查的内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像其他审查员一样,克洛伊在一年后也辞职了。她说,这份工作留给她的心理阴影太大了。由于看了太多的视频,她在工作中逐渐开始相信一些阴谋论:比如地球是平的,比如拉斯维加斯枪手并非独狼,而是还有一个团伙尚在逍遥法外伺机而动。她在心理上产生了“二次创伤”效应:即,即使自己已经不再去看类似的视频,但看到别人看视频的种种反应,仍然会应激性地感到极端不适:焦虑,失眠,恐惧,孤独。去年,她在看珍妮弗劳伦斯的恐怖片《母亲!》的时候,电影中有人被匕首刺中的场景突然刺激到她,于是恐慌症发作。有时候睡觉做噩梦醒来,恐慌症发作。有时候邻居把电视开得太大声,放一些激烈打斗的片子,恐慌症还是会发作。她说,“我必须跑过去求他们,把电视关上。”
克洛伊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很多人甚至无法坚持过上岗前的培训期,就开始出现各种心理问题,等待她们的是被无情解雇。当然,公司是不会为已经解雇的人提供心理医生服务的。据说,近期Facebook还要开展对审查员的心理健壮程度调查,看看他们到底能够忍受什么程度的刺激。

兰迪辞职了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在看到一段,一个人被刺数刀,倒在地上绝望地喊着妈妈的视频后心理崩溃了。他说现他的脑子里天天都能浮现出那个画面。他以前喜欢做饭,而现在,已经完全不敢碰刀子了。他每天和他的枪一起睡觉,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枪,把房子前后巡查一遍,检查入侵者。“我的生活彻底毁了”,他说,“无法预测。今天可能很正常,犯病的时候就像僵尸一样恐怖。我不相信有人能够从这份工作中,健康地走出来。”
Facebook几十亿的月活用户每天都生产着惊人数量的内容。当我们沉浸于社交网络带给我们的愉悦之中时,请不要忘记,有些人在默默地为我们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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