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烟雨扬州路
潇汉在冰冷的夜雨中跋涉,专挑荒僻小径,避开所有官道驿站。柳如烟所赠的包袱里除了银两和路引,竟还有一张简要的南下路线图,标注着几处可安全歇脚的荒村野店。
他换下湿透的衣衫,穿上包袱里那套粗布衣裳,用泥土略微遮掩了过于清俊的容貌,将孤愤剑用布条缠裹,扮作寻常赶路的落魄少年。一路之上,他耳闻目睹,皆是对临安府揽月楼风波的各种离奇传闻。有说江洋大盗欲行刺朝廷重臣,有说江湖仇杀波及官眷,版本越传越荒诞,却无人提及“潇家”或“天心决”,显然消息已被有力者严密封锁。
这更让潇汉确信,自己触碰到的,是一个庞大而可怕的秘密。
十日后,风尘仆仆的潇汉终于望见扬州城巍峨的轮廓。
扬州繁华,更胜临安。运河如带,舟楫如梭,商铺鳞次栉比,人流摩肩接踵,三教九流混杂其中,果然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依照柳如烟模糊的指点,他入城后一路打听,终于在城西一条弥漫着鱼腥和香料气味的嘈杂巷弄深处,找到了一家名为“醉渔唱晚”的小酒肆。酒旗破旧,门面低矮,里面光线昏暗,几个粗豪的运河脚夫正围坐着划拳喝酒,喧闹不堪。
潇汉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油光的独眼老掌柜,正拿着块脏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酒坛。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独眼懒洋洋地抬起,扫了潇汉一眼。
“寻人。”潇汉低声道,“一位姓柳的姑娘让我来的。”
独眼掌柜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只独眼锐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懒散:“柳?什么柳不柳的,老汉不认识。要喝酒吃饭有,住店后面有间破屋,一天二十文。没有就滚蛋。”
潇汉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取出银钱放在柜上:“住店。”
独眼掌柜收了钱,努努嘴:“柱子,带他去后头柴房。”
一个憨壮的伙计应声过来,领着潇汉穿过油腻的厨房,来到后院。院里堆满杂物,角落里果然有间低矮的偏房,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里面除了一张破板床和一张歪腿桌子,别无他物。
“就这儿了。”伙计瓮声瓮气说完,转身就走。
潇汉并不在意环境,反手闩上门,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并无异常,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连日奔波提心吊胆,此刻终于有个暂时落脚之地。他盘膝坐在板床上,调息运功,耳中却依旧警惕地捕捉着外间的动静。
夜幕降临,前堂的喧闹渐渐散去。
窗外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梆。
突然,一阵极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衣袂破风声落入潇汉耳中!声音来自屋顶!
他瞬间睁开双眼,气息敛至若有若无,手悄然按上剑柄。
那声音在屋顶稍作停留,似乎确认了什么,随即轻飘飘落下,竟直接落在了他的门外!
没有敲门,门闩被一种巧劲无声无息地震开。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屋内,反手轻轻掩上门。
黑暗中,来人轮廓模糊,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意味,落在潇汉身上。
“反应尚可,没睡死。”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看来柳如烟没看走眼,你确实比那些废物多了点能耐,能从李明辅和玄阴教爪牙手里逃出来。”
潇汉心中警兆大作。此人能轻易找到这里,并道破临安之事,绝非寻常。他缓缓起身,孤愤剑横于身前:“阁下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女子向前一步,窗外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矫健的身形,脸上似乎蒙着面纱,“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潇家最后的遗孤。”
潇汉瞳孔骤缩,内力暗涌。
“别紧张。”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我若想拿你去换赏钱,来的就不止我一个了。坐下,谈谈交易。”
她自顾自在那张歪腿桌旁坐下,姿态从容,仿佛此间主人。
潇汉沉默片刻,依言坐下,却并未放松警惕:“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报仇,还有天心诀。”女子直截了当,“我可以给你线索,甚至帮你。但作为回报,你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
“到时候自然知晓。或许是为我杀一个人,或许是去取一件东西。”女子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放心,绝不会让你去送死,至少在你达成目的之前。”
潇汉心中冷笑,这等空口许诺,他岂会轻信。“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女子屈指一弹,一物轻飘飘落在桌上。
那是一枚半片枫叶形状的玄铁令牌,入手冰凉,背面刻着一个复杂的火焰图腾,正面却是一个狰狞的鬼首。
潇汉脸色微变。这鬼首图案,与他家族遗物玉佩上的云纹边缘隐藏的一个极细微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养父多年研究后才偶然发现,并郑重告知他的家族隐秘印记!
“你……你怎么会有此物?”他声音干涩。
“看来你认得。”女子观察着他的反应,满意地点点头,“这并非我所有,而是来自你的仇家之一。持有此令牌者,便是‘幽冥宗’的人。而幽冥宗,与当年潇家惨案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直接执行者。他们,也在寻找天心诀。”
幽冥宗!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李明辅、国舅爷、玄阴教、幽冥宗……甚至朝廷皇室,”女子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敲在潇汉心上,“你的敌人,比你想象的更多,更强大。单凭你一人,就算练就绝世武功,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她站起身:“好好想想。想清楚了,明夜子时,城北荒废的禹王庙见。过时不候。”
说完,她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穿窗而出,消失在夜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桌上,那枚玄铁令牌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潇汉独自坐在黑暗里,久久未动。
女子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敌人如庞然大物,层层浮现,而前路更是迷雾重重。这神秘女子是友是敌?她所言几分真几分假?禹王庙之约,是陷阱还是机遇?
他拿起那枚令牌,指腹摩挲着那狰狞的鬼首,家族灭门的惨状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仇恨的火焰灼烧着五脏六腑。
养父的叮嘱犹在耳边:“莫让恨意蒙蔽双眼,失了本心。”
还有柳如烟那句:“活下去,才可能找到真相。”
良久,他缓缓握紧令牌,冰冷的边缘硌入掌心。
无论如何,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可能触及真相的线索。
纵是龙潭虎穴,也必须去闯一闯。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弯冷月从云隙中露出,清辉洒落院中,寒浸浸的。
明夜子时,禹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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