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离开家十四天以后,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自由的喜悦开始变得暗淡,零星的寂寞渐渐在心头弥漫。亲自下厨的新鲜感和成就感被慵懒和疲惫绑架,房间变得杂乱,花也经常忘记浇水,两只可怜的小乌龟似乎在水缸里被遗忘了太久,渴望它们的主人今天能够记得喂食的时间。
Barry呆呆地坐在笔记本电脑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或者准确地说,其实什么也没干。屏幕上的网页被漫无目的地滚动着,刷新的速度超过了眼球的反应极限,但Barry的眼球却正盯在屏幕后面,墙上的巨幅相框,那是他们的结婚照片。
相片中的他们也算郎才女貌,Barry个子不算高,但是平头正脸,五官端正,一副无框眼镜更添儒雅气质,另外肩宽膀阔,撑起一身西装笔管条直,也称得上是一表人才。虹穿着一身粉红婚纱,杏眼直鼻,唇红齿白,虽然不能说是极品美女,却也标致典雅,落落大方。虹的脸型属圆,因此总让人感觉她稍许丰满,为这点,她也经常为自己鸣不平。其实Barry知道,他老婆的身材堪称上品,细腰翘臀,两腿修长,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如果胸部能再稍加丰满,就更加完美了。
看着看着,Barry的思绪游走开去了……,等他再次回到现实的时候,发现电脑已经自动待机了。他直接合上了笔记本的盖子,胡乱洗了把脸,草草刷了牙,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轻薄的楼板清晰地传递楼上的脚步和嘈杂,把Barry从梦中唤醒,他不用看表就知道,现在是7点钟左右,楼上的作息时间从来没有失误过。他闭着眼睛翻了个身,用手摸索着打开枕边的手机,然后又渐渐睡去,等待着一个半小时以后,手机的闹铃会告诉他起床的最后期限。
但是在手机的闹铃响过之后,Barry还是懒散地迷糊了十多分钟才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若是在从前,早上都是由虹准时把他唤醒,递上一杯温度适中的蜂蜜水,Barry勉强坐起身,眯着肿胀的眼皮,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递给虹,接着倒头再睡。直到虹做好了早餐,才真正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Barry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保温壶往杯子里倒水,却发现壶根本是空的。“Shit!”,他懊恼地嘟囔了一句,从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倒在玻璃杯里,然后放在微波炉里加热。好在上周末买了足够的面包,早餐还有的可吃。Barry嚼着干巴巴的面包,喝着牛奶,心里又开始觉得不是滋味。鸡蛋,水果,海苔,等等,都随着虹,彻底从早餐桌上消失了。不知道哪一天,蜂蜜,牛奶,面包也会消失,他就会向结婚前那样,重新回到不吃早餐的时代。
北京的夏天开始越来越热了,Barry骑着自行车,沿着满是灰尘的大道,穿梭在尾气与粉尘之间。大街上车塞人堵,人们赶紧时间的急躁被拥挤不动的交通烤炙得更加热烈。Barry已经通身是汗,他不敢停下来,行进中的气流还能让他感到一丝凉爽,一旦停下来,立刻包裹上来的热浪马上会让他窒息。
MP3机里播放的是单田芳的评书,Barry最喜欢单老的评书,与别人不同的是,单老的讲述里总是蕴含着故事情节之外的人生哲理。事实上,虹是绝对禁止他边骑车,边听耳机的。可是从家到公司,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总得有点事情聊以慰藉啊。况且现在又是山高皇帝远。
当Barry走进公司的时候,后背已经湿透了,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流淌下来。一进大门,空调的冷气吹来,Barry马上深深吸了一口凉气进入热肺,精神马上为之一爽,痛快!
他快步走进办公区,来到自己的座位上,环视一周,发现王头儿和郑头儿已经来了,其他同事也基本上都就位了。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坐下来,打开自己的电脑。还没等系统完全启动,从旁边工位的隔板上探出一个女孩儿的半张脸:“Hello,昨天的数据好像有些不正常啊,帮我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会吧”。Barry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其实,数据异常这种问题时而会出现的,并不奇怪。况且人家说了不正常,肯定是在仔细核对之后得出的结论,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但是每逢这个时候,Barry总会习惯性地说:“不会吧”。然后一检查,确实有问题。这就是程序员的通病,从心里往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写的程序有问题,“不会吧”,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心理反应,言下之意就是出问题的肯定不是程序,要么是使用者操作失误,要么是其他原因。
Barry检查了一下日志,找到了出现异常的数据,发现这是一条新加入统计的条目,心里基本就稳定了大半儿。原来统计的条目都没有出现错误,说明程序还是稳定的,新加入统计的条目肯定不符合程序的使用规范。在仔细一检查,果然是因为这条新加的条目的前半部分和一个已有的条目雷同了,被程序当成了另外一个条目,引发了错误。
Barry站起来,也把脑袋伸过工位的隔板,对那个女孩儿说:“哦,是这样,第56条的前面部分和第23条重复了,这样是不行的,需要修改一下,重新在后台加入。”
女孩儿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原来是这样啊,以后我会注意的,好,我马上就该!”
Barry重新坐下来,微微有点满足感。不管怎么样,一个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虽然对于他来说,这简直不能算是什么问题,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对那个女孩儿来说,自己确实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某些人看来,自己很重要,这往往是程序员在内心深处所追求的虚荣。
其实想想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人家的责任,这是一个内部使用的数据统计程序,按照软件设计的理论,在开放给用户的输入集合内,如果存在让程序产生异常结果的输入用例,那么就是一个程序本身的BUG。就拿这个事情来说,要么程序根本不接受这不符合条件的条目并给出提示,要么就应该能够正确处理。有很多软件厂商把软件的异常行为的责任推卸到用户身上,说是用户使用行为不当导致的,这其实根本就是狗屁理论。
关键在于这是一个“内部使用”的程序,使用者只有那女孩儿一个人,她是非技术人员,对技术人员往往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对他们的话也通常深信不疑。对她来说,这个程序就像一个没有使用说明书的仪器,如果有了什么问题,十有八九都是使用方式不当引起的。而Barry也宁愿她这么想,一方面可以省去自己为她一个人修改BUG的麻烦,另一方面就是处于程序员最基本的自尊——“永远都不承认自己的程序有错误!”
处理完这个事情之后,Barry拿起手机给虹发了一条短信:“老婆,我到公司了,放心吧。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昨晚睡得好不好?我昨天梦到你了,嘿嘿。我想你!”
像这样的短信是例行的,每天早中晚各一条,绝对风雨不误。Barry从前在天涯上看到一篇帖子,一个女孩讲她在远方的男朋友怎么怎么爱她,其中一个表现就是每天中午都会给她准时给她发一条问候的短信。Barry对此相当不以为然。
他和虹是初中时候的同桌,高中在同一个城市的两所不同学校,大学以后就分散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了。但是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像他们所处的地域那样越来越疏远,相反的,他们的爱情正是从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开始的。那时候,Barry被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而虹虽然一直都是学年的第一名,但因为家境的原因,毕业以后就去了广东一所高校当老师。因此,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在天各一方的局面下展开的。
那个时候,他们每天早中晚的三条短信作为必修科目。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假期短暂的在一起的时间,这样的交流从来没有间断过。以至于,后来他们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一天当中的这三个时段他们没有在一起,就一定会发一条消息给对方。现在的日子,就是这样。
中午吃放的时候,隔板那边的女孩又跑过来,拿着一张“正午的盘子”发的简易菜谱,递给Barry,问:“中午吃什么啊?我负责订饭!”
“西红柿鸡蛋盖饭!”Barry对递过来的菜谱看也没看,其实那上面的花样基本上都背下来了,根本没有再看一遍的必要。
女孩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记下“Barry:西红柿鸡蛋饭”,Barry看着她写完,然后礼貌的说了声:“谢谢!”女孩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然后又跑到另一个工位上询问其他人去了。
这个女孩叫睿儿,是个很热心很善良的女孩儿。正因为她热心,又是部门里为数不多的女性,因此她主动承担了帮大家订午餐的工作。Barry从内心里觉得这样的人很可敬,本来嘛,公司里的人都是手把自己的一摊,遇到份外的事情就怕落在自己头上。像订饭这样的琐事,伤神又费力,记账啊收钱啊,常常一不小心就出了差错,睿儿倒也实在,多退少补,如果钱上出了差错,就自己掏包补上。有一次Barry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和睿儿说:“应该这样,如果记账的钱出了差错,要是多出来了,就归你,作为你义务劳动的劳务费;要是少了,就按人数摊到所有人头上”。从那以后,少的钱确实由大家均摊损失了,但是当然,多了的钱,睿儿也没有拿走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