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密布着厚实的云层,逃不下一丝阳光,不明不暗,却似乎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初冷的秋风凄凄地吟诵着,仿佛在悼念逝去的亲人,哀,而不伤。四围是一片荒芜,颓秃的土丘连绵起伏,零零散散的杂草枯靡了大半个身子,被凉风死愣愣地撕扯着。风起风落,股股黄尘掠地,扫荡着已一无所有的荒原。
“繁华之地么……连一眼都没有见过……”土丘头站着一名身着黑衣黑裤的男子,背后的两条束刀带没有绑刀,呼啦啦随风狂乱地拉扯着。一头长长的乌黑碎发,过耳的刘海微微遮着两颊,在风中凌乱摆舞,从侧面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的刀插在身前的黄土里,刀面有一掌半之宽,刀把很长,能松松地握下三只手的样子,上雕有精致的淡蓝色花纹,被一段裹着的蓝布条半掩着。刀身有大半个人来高,他前曲着双臂,长袖垂荡,露出大半的双手刚好叠搭在把头。他戴着露指的黑皮手套,左手背扎着一段缥缈如仙物般不染一尘的丝绸,鲜红色的,却温顺而并不惹眼;搭配着这一身黑色的格调和谐至极,仿佛是造物主的完美杰作。
男子四十来岁的样子,并不很高,站在荒原上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衣袂飘然,却有着一份不可比拟的英俊气质。风大作起来,衣角“啪啦啪啦”地飞舞,他却丝毫没有晃动的意思,仍凝神远处,目光坚定却有几分迷离,仿佛他看到了要寻找的东西,却又不清楚具体在哪里——有多少秘密与伤情压在了他心里……
无垠大漠,只身一人,没有夕阳,却素写成一幅荒凉而凄壮的画面。
“葬轩伯伯!”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他脱开左手回过身,松了松沉闷的表情微笑起来:“准备好了吗?”他的声音并不显老,听着很亲切。
“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挎着个小布包裹一路欢快地跑上前来,天真的眼眸子眨巴眨巴,“我们要去哪里呢?”
一身干净可爱的高领毛衣是新买的,他能有什么家当?包裹里装的只不过是之前那身破旧不堪的衣服。给他买了新衣还舍不得丢么?自小穷苦的孩子真是……想到这,那男子不由心疼起来,只恨自己没能早些遇到这个孩子。
“包包里装的什么呀?给伯伯看看。”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依旧微笑着——是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微笑,可以给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多大的温暖啊!
“不给!不就是我之前穿的衣服么,伯伯看过的,嘻嘻。”孩子把包一捂,调皮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以后伯伯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新衣服的,旧衣服咱不要它了,好不好?”他们像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带着不必要的行李很不方便。
“不……”却见孩子猛地收起了欢快的笑容,低下头轻声道,“妈妈交代过我,不能扔掉……”
男子心头一揪,孩子的妈妈刚过世不到一个月,怎么自己多嘴又惹起这伤心事了:“那咱们不扔!到时候咱们扔新衣服,好不好?”
“嗯!”孩子抬起脸,表情又明朗起来。
真坚强!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儿子。事实上,男子早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他们真的很像,男子在他身上能看到自己孩子的影子。
“但是伯伯有个要求哦!”男子在孩子可爱的脸蛋前晃了晃手指。
“啥?”孩子抱着包裹,歪头问。
“你要自己背,并且保护好它!能做到吗?”
“当然没问题!”孩子高兴地跳起身来,冲伯伯眨了眨右眼,“一言为定哦!”
“呵呵,一言为定!”男子被孩子逗乐了,也眨了下右眼,伸手把包裹两头捋顺,熟练地斜绑在他的小身子上,挎到背后,“噗噗”拍了两下,“好了,这样就不会掉了。”
“谢谢葬轩伯伯!”孩子退开一步,开心地跳了两下,真掉不了,“葬轩伯伯,我们去哪儿呀?”
男子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右手又搭到刀把上,目光从孩子身上挪开,又落回到了莽苍一片的远方:“离开这个国家。”
“啊?要去别国呀?”孩子很惊讶的样子,显然之前并不知道要去哪,“为什么呀?”从小一直生长在这个国家,一下子要离开,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真的很难想象。其实他已经距离自己的家乡很远了,可能因为尚在本土,还没什么去国离乡的感觉。越过国境只差几里路的事情,换了个国名,生疏感不由就起来了。
“这里不安全。从一开始伯伯就决定要带你到别的国家去。一路走来,你会发现,我们已经到了焚辽边境,越过这片荒地,那头就是浮云了。”想到孩子可能难以接受,他回过头,又微笑起来,“你会害怕吗?”
“不!”孩子很断然,“我才没有害怕呢!有葬轩伯伯在,我怕什么呀!”
男子会心地笑了笑,却立马又扭过头去,不想让孩子看见他凝固的表情,因为这话说得他心里很沉重。保护孩子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可他没有能力一辈子都守在孩子身边。孩子必须自立起来,这也是他一个月来训练孩子的目的之一。说实话,对这么小的孩子进行训练真是让人愧疚。好在孩子很聪明,学得很不错。
“可是伯伯不能一辈子都保护你呀,大侠是要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男子的语气依旧很和蔼。孩子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做个受人尊敬的大侠,闯荡江湖,惩恶扬善。
“嗯。”声音很轻,孩子懂,伯伯再强也会有终老的一天,母亲的离去让他懂得了——活下去必需靠自己。尽管他现在对伯伯的依恋还很强,这么小自立是不可能的……
男子沉默了一会:“答应伯伯,不管怎样,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完成……”
孩子低下头,没有吭声。
弱小的肩膀,能承负得了多少责任?男子也知道,但这是孩子生来的宿命,他的命运甚至早被先辈们安排好了……想到这,男子恨恨地咬了咬牙,喃喃起来:“这残破不堪的世界,都是我们作的孽……欠下的债太多太多,积累了千百年的恩怨,我们早已无能为力,去偿还……而你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靠你们的努力,一代又一代,还复它本来最纯真的面貌……”
这些话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言显然过于深奥。男子只是自言自语,孩子却在一旁听得真切,模模糊糊也记在了心里。
“这就是宿命……”
“宿命?”孩子眨巴眨巴懵懂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伯伯的背影。
男子没有理睬孩子的疑惑,眼神却忽然坚定起来:“我们欠下的太多,而为了保护你们,我将不惜一切代价,直至献出生命!这样,我们的存在或许也不再只是累赘……”
“伯伯……”
“然后,回到最爱的人身边……”男子轻轻扯下手背上丝巾,深深注视了一眼,向刀面接近刀格的地方推去。那红色丝巾瞬间化成缕缕红色光流,在他手周缓缓回绕几圈,注入了刀面。刀面根部出现了一抹红花藤印纹,散透着温和的光芒,为这把沧桑的大刀增添了一份善良与宽容,宽恕了血雨腥风的历史,安抚着锋下无数的亡魂。
“呼”,他猛地一翻手腕抽起大刀,刀尖刺天,用感慨万千的眼神来回看了看整个刀身,一片青蓝,目光最终落到了那抹红纹:“从今后,我们并肩战斗,一起保护孩子们!”
孩子不停抓着后脑,搞不懂伯伯在干什么,但也不多问。相处一个多月来,这样的自言自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孩子要问,伯伯总说:“等你长大了自然懂了。”
或许他长大了也不会懂。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有些人可能会被秘密掩埋一辈子,永远也没人读懂……
风缓了脚步,天空囤积的云薄了些许,几缕阳光偷泻下来,散在男子脚边一束野花的花瓣上,终于回应了她枯槁却坚强的笑脸。初秋,用她微凉的手指触动着盛夏留下的痕迹。荒凉的土丘上,两个人影,一动不动,眺望着远方……浮云……
“咯哒咯哒”,身后传来一阵厚实的蹄声,越来越近。孩子回头望去,只见一路浓烟滚滚,一只不知名的灰青色猛兽正飞速奔跑而来。
“葬轩伯伯,那是什么呀?”孩子看样子有点怕,挪到了伯伯身旁。
伯伯摸了摸孩子的头,冲他轻轻一笑。“呲呼”,猛兽在两人跟前霎然止步,抖抖身子甩落一身的土灰。
“太乙麒麟,青麒。”
“太乙麒麟?青麒?”
“放心,它不会伤害你。”“呼”,男子折腕抡刀,背至背后,“从今后,青麒和我们一同战斗!”说着,把孩子扶上了麒麟背,“出发。”
“嗖”“嗖”,男子与麒麟纵身一跃,沿丘坡飞速俯冲而下。好快的速度,孩子紧搂着麒麟的脖子,瞪大了眼睛大喊:“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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