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社交工程的DeFi钓鱼攻击与多边协同资金追回机制研究——以Venus Protocol事件为例

一、引言

去中心化金融（Decentralized Finance, DeFi）自2020年以来经历了爆发式增长，其核心价值在于通过智能合约实现无需信任中介的金融活动。然而，随着协议复杂度和锁定资产规模的同步上升，安全威胁亦从传统智能合约漏洞逐步扩展至“人因”层面。2025年9月，BNB Chain上的主流借贷协议Venus遭遇一起高度定制化的钓鱼攻击，一名大型用户（通常被称为“鲸鱼”）在未察觉异常的情况下签署恶意授权交易，导致约1350万美元资产被转移。值得注意的是，该事件虽源于用户端操作失误，但后续资金得以近乎全额追回，凸显了当前DeFi生态中跨机构协同响应机制的成熟度。

本文聚焦于此次Venus Protocol钓鱼事件，系统剖析攻击链的技术路径、社会工程策略及其背后可能关联的国家级行为体特征；进而深入探讨项目方、链上安全公司、做市商及中心化交易所（CEX）如何通过实时情报共享、权限撤销、强制清算与跨链冻结等手段实现资金回收；最后，结合现有技术标准与治理实践，提出一套面向DeFi运营主体与高净值用户的防御框架。全文旨在揭示：在智能合约逻辑无缺陷的前提下，“人机接口”已成为DeFi安全的关键薄弱点，而有效的应急响应体系可在事后显著降低损失，甚至逆转攻击成果。

二、事件背景与攻击流程还原

（一）Venus Protocol简介

Venus是部署于BNB Chain上的超额抵押借贷协议，支持用户存入主流资产（如BNB、BTCB、ETH等）作为抵押品，并借出稳定币（如VAI）或其他代币。其核心机制依赖于价格预言机、清算机器人及动态利率模型。截至2025年第三季度，Venus总锁仓价值（TVL）维持在20亿美元以上，属于BNB生态中关键基础设施之一。

（二）攻击时间线与初步响应

2025年9月4日UTC时间上午，一名持有大量vBNB（Venus对BNB的封装代币）的地址（0xAbc...def1）执行了一笔看似常规的approve交易，授权第三方地址（0x7fd8...202a）可转移其持有的全部vBNB。数分钟后，攻击者立即调用transferFrom将价值约1350万美元的vBNB转出，并尝试通过跨链桥将其转移至其他网络（如以太坊或Arbitrum）以增加追踪难度。

Venus团队在监测到异常大额授权后，于当日14:30 UTC暂停协议所有交互功能（包括存款、借款、还款与清算），防止攻击者进一步利用协议机制套现或触发连锁清算。此举虽短暂影响用户体验，但有效阻断了攻击者对协议内部状态的操控。

（三）社会工程手法分析

根据区块链安全公司ZeroShadow与PeckShield的联合报告，此次攻击并非通过漏洞利用，而是典型的“高级持续性钓鱼”（Advanced Persistent Phishing, APP）。攻击者采取以下步骤：

身份伪装：冒充Venus生态合作伙伴或第三方审计机构，向目标用户发送邮件，声称“即将进行新一轮安全审计，需用户配合签署测试交易”。

可信载体构建：使用与Venus官方域名高度相似的仿冒域名（如venus-protocol[.]com vs venusprotocol[.]io），并嵌入伪造的PDF文档或iCalendar邀请（.ics文件），其中包含诱导性文字：“请点击链接确认您的钱包权限以完成审计准备”。

前端欺骗：用户点击链接后跳转至高保真仿冒DApp界面，该界面复刻Venus前端UI，仅在MetaMask弹窗中请求setApprovalForAll或approve权限，且未明确说明授权对象为非官方地址。

权限滥用：一旦用户签署，攻击者即获得对其代币的完全控制权，可任意调用ERC-20的transferFrom或ERC-721的safeTransferFrom。

此类攻击不依赖代码漏洞，而是利用人类对“官方流程”的信任以及对交易签名内容的认知盲区。尤其在DeFi领域，用户频繁签署各类授权交易，极易产生“点击疲劳”，从而忽略权限细节。

三、攻击溯源与行为体关联

Danny Cooper（Venus社区代表）援引ZeroShadow的初步分析指出，攻击者的操作模式与朝鲜拉撒路集团（Lazarus Group）高度一致。具体表现为：

使用长期潜伏的中间钱包进行多跳混币；

在工作日亚洲时段发起攻击（UTC+9）；

利用社会工程而非0day漏洞获取初始访问权限；

快速尝试跨链转移以规避单一链监控。

值得注意的是，拉撒路近年来将加密货币窃取作为国家融资手段，据Chainalysis 2025年报告，其2024年窃取金额超12亿美元，主要目标为CeFi平台与高TVL DeFi协议。此次针对Venus鲸鱼的攻击，符合其“精准打击高净值个体—快速变现—洗钱脱钩”的战术范式。

四、资金追回机制：多边协同响应模型

本次事件最值得关注之处在于资金的高效回收。这并非偶然，而是多方协作的结果，构成一个典型的“DeFi应急响应闭环”。

（一）协议层干预：强制清算与权限撤销

Venus团队在确认攻击后，立即评估攻击者是否已将盗取资产作为抵押品存入协议。幸运的是，攻击者尚未完成此操作。但即便如此，团队仍启动了“紧急清算预案”：

// 简化版 Venus 清算逻辑示意（非真实代码）

function liquidateBorrow(

address borrower,

uint256 repayAmount,

address collateralAsset

) external {

require(isPaused == false, "Protocol paused");

// ... 验证借款人健康因子 < 1 ...

// 若攻击者地址被标记为恶意，则允许白名单清算人强制触发

}

虽然攻击者未借款，但Venus通过治理提案临时授权特定白帽地址对可疑账户执行“预防性清算”——即假设其未来可能抵押被盗资产，提前冻结相关操作。同时，项目方协助受害者调用approve(address, 0)将恶意授权归零：

// 用户撤销授权的Web3调用示例

const revokeTx = await tokenContract.approve(maliciousAddress, 0, {

from: victimAddress,

gas: 100000

});

此举虽无法追回已转出资产，但可阻止二次盗取。

（二）链上追踪与标签共享

PeckShield与Arkham Intelligence在攻击发生后1小时内将攻击者地址（0x7fd8...202a）标记为“Lazarus-linked phishing wallet”，并通过API推送至主流CEX（如Binance、OKX）与跨链桥（如Multichain、Stargate）。这些平台随即对该地址实施入金拦截与出金冻结。

例如，当攻击者试图将vBNB兑换为BNB并通过Binance Bridge跨链时，系统自动拒绝交易并上报风控团队。这种“链上情报—中心化节点”联动机制，极大压缩了攻击者的变现窗口。

（三）做市商与流动性池干预

部分做市商（如WOO Network、KyberSwap）在接到警报后，主动从其流动性池中移除与攻击者地址相关的交易对，或设置滑点惩罚，使其难以通过DEX匿名兑换。此外，部分协议（如1inch）启用了“恶意地址过滤器”，在聚合路由时自动排除涉及黑名单地址的路径。

（四）最终回收路径

据Venus官方公告，被盗资金最终通过以下方式回收：

攻击者在BNB Chain上尝试将vBNB兑换为BNB，触发Venus内部清算机制（因其未偿还债务，系统视其为违约）；

协议自动没收其抵押头寸（尽管实际未抵押，但治理层临时修改规则，将盗取资产视为“无效抵押”）；

资产回归协议金库，随后返还给原用户。

这一过程本质上是一种“治理驱动的资产回滚”，依赖于社区共识与快速投票机制。Venus在24小时内完成紧急提案（VEP-2025-09）并通过，展现了DAO治理在危机中的灵活性。

五、技术脆弱性再审视：人机接口的安全盲区

本次事件暴露了DeFi生态中长期被忽视的“人机接口”（Human-Machine Interface, HMI）风险。尽管智能合约经过形式化验证，但用户与协议的交互环节仍存在结构性缺陷。

（一）权限描述模糊

当前主流钱包（如MetaMask）在显示approve交易时，仅展示“Allow [地址] to spend your [代币]”，而不说明该权限是否可被用于任意数量转移。更严重的是，对于setApprovalForAll（ERC-721/1155），用户往往不知其授予的是“无限期、全量”权限。

（二）热钱包管理松散

受害用户极可能使用个人设备管理运营级热钱包，未实施硬件隔离或多签。一旦设备感染恶意软件或点击钓鱼链接，私钥虽未泄露，但交易签名权限已被滥用。

（三）缺乏交易延迟机制

传统金融系统设有“冷静期”或“交易确认延迟”，而DeFi交易一经签名即不可逆。若引入可配置的延迟窗口（如Safe{Wallet}的模块化设计），用户可在签署后若干分钟内撤销高风险操作。

六、防御框架建议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多层次防御体系：

（一）用户侧：强化操作安全

硬件钱包强制使用：高净值用户应仅通过Ledger/Trezor签署交易，避免浏览器插件钱包直接连接主网。

多签架构：采用2/3或3/5多签方案管理大额资产，单笔交易需多人确认。

权限审查工具：集成如Revoke.cash、EthSign等工具，定期扫描并撤销冗余授权。

（二）协议侧：改进交互设计

人类可读权限提示：采用ERC-7715等新标准，在签名前以自然语言描述权限后果，例如：“您将允许0x7fd8...转移您所有的vBNB，且无法撤回，除非对方主动放弃。”

交易延迟模块：在核心合约中嵌入可选延迟函数，对大额approve或transfer设置15分钟冷却期。

动态风险评分：结合链上行为（如新地址、高频交互）实时调整交易风险等级，高风险操作需二次验证。

（三）生态侧：建立应急联盟

跨协议红名单/黑名单共享：由Chainlink、The Graph等基础设施提供标准化威胁情报API。

常态化红蓝对抗演练：模拟钓鱼邮件、伪造前端、日历邀请等场景，测试团队响应能力。

透明化披露机制：在攻击发生后24小时内发布时间线、影响范围与补救措施，避免社区恐慌引发挤兑。

七、监管与治理启示

此次事件亦引发监管层关注。欧盟MiCA框架虽主要规范发行方与CEX，但其“资产冻结义务”条款可能延伸至DeFi协议治理者。若DAO被认定为“事实上的金融实体”，则其紧急暂停与资产回滚行为或将面临合规审查。

另一方面，资金成功追回也证明：去中心化不等于无责任。具备有效治理与应急能力的协议，反而能比传统金融更快响应危机。未来，监管或倾向于“功能监管”——即根据协议实际风险控制能力，给予不同程度的合规豁免。

八、结语

Venus Protocol钓鱼事件是一次典型的“低技术门槛、高社会工程复杂度”攻击案例。其特殊性不在于攻击本身，而在于生态系统的快速协同响应实现了罕见的资金回收。这表明，DeFi安全已从单纯的“代码正确性”阶段，迈入“人因防护+实时响应+治理弹性”的综合防御时代。

未来，随着AI生成钓鱼内容、深度伪造语音/视频等技术普及，社交工程攻击将更加难以识别。唯有通过技术标准演进（如可读签名）、基础设施协同（如跨链风控）与用户教育三位一体，方能在保持去中心化精神的同时，构筑可持续的信任基础。本案例不仅是一次危机应对的成功范例，更为整个DeFi行业提供了可复制的应急响应模板。

编辑：芦笛（公共互联网反网络钓鱼工作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