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 Khan 和 Bill Gates 对 AI 的看法错了

从一个世纪失败的教育科技炒作中我们能学到什么？

George Dillard

一张 1900 年的法国明信片，预言了 2000 年的学校会是什么样（公有领域）

如果你听 Sal Khan 的话，我们正处在教育深刻变革的边缘。
Khan 是 Khan Academy (可汗学院)的创始人，这是一个旨在帮助学生完成学业的非营利网站。他相信生成式 AI 将为每个学生提供“世界级的个性化学习”。他预见了一个未来：每个学生都会有一个全天候随时待命的私人导师，帮助他们掌握学业。AI 会为老师制定课程计划，为每个学生提供学习方案，设计测评来检查学生学习情况，并批改这些测评。

Bill Gates 超爱这个点子！他想象了一个不太遥远的中学场景：
想象一下：你是一个七年级学生，数学一直学不太明白。但现在，你身边有一个像 Sal 描述的 AI 导师。当你在做一组挑战性的分数题时，它不仅给你答案 —— 而是把每道题分解成容易理解的步骤。当你卡住时，它会给你浅显易懂的解释，轻轻地推你一把引导你往对的方向。当你终于算出答案时，它还会生成有针对性的练习题，帮助你加深理解、增强信心。
有了 AI 导师的帮助，历史也能以惊人的方式“活起来”。你在学习林肯总统在内战中的领导力时，可以和第十六任总统本人“对话”……
当你要写论文时，也不用担心白纸恐惧症。AI 导师会先问一些启发性的问题帮你头脑风暴。你的提纲几秒钟就能收到反馈，有优化逻辑或指出需补充研究的建议。当你动笔写作时，它会实时评估你的文字 —— 这几乎是没这技术做不到的 —— 并指出哪些地方需要更清晰地表达观点、增加论据、或回应反方意见。在你提交前，它会给出详细建议来润色语言、加强论点。

Gates 接着描述了这个“超级教学助理”给老师带来的好处，它能搞定“像课程规划和批改作业这样的例行任务”。

你大概也不会惊讶，Khan 已经推出了自己的聊天机器人，叫做 Khanmigo —— 和 Khan Academy 其他内容不同，这玩意对学生不免费，虽然比大多数“专业版”AI 订阅便宜 —— 它就能做上面说的那些事儿。

听起来多激动人心的未来啊！老师终于可以从琐碎中解放出来，学生也能拥有锻炼大脑的私人教练！

假设 AI 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发展，它也许真能革新教育。但如果它真如 Khan、Gates 他们那样美好地实现，我会很惊讶。过去一百年里，每一次信息技术的出现都会伴随着对教育潜力的乐观预言，结果从来没能接近乌托邦。

在 Bill Gates 承诺 AI 解放学生之前，另一位科技巨头 Thomas Edison 就预测过电影将会彻底改变教育。当然，这话对他有利 —— 他发明了几种关键的电影技术。

Edison 说，几个世纪以来，学生都在浪费时间看书 —— 但这种日子很快会结束。1913 年，有记者问他“电影的教育价值”，这位发明家充满激情地说：

“书本，”发明家果断地宣称，“很快将在公立学校中被淘汰。学生将通过眼睛来接受知识。通过电影可以教授人类知识的所有分支。我们的学校体系将在十年内彻底改变。”

“我们已经做了一阵子教育电影了。我们一直在研究并重现苍蝇、蚊子、养蚕蛾、褐蛾、吉普赛蛾、蝴蝶、蚧类和其他各类昆虫的生活，也做了化学结晶实验。这清楚地证明了电影在化学、物理等学科中的价值，让课本里难懂的科学原理变得清晰易懂。”

当 Edison 说的十年过去了，书还没被电影替代，他就干脆改口：“我觉得电影才刚刚开始，我认为再过 20 年孩子们会通过图像而不是课本来学习。”

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电影技术确实有点用 —— 有时候学生看一段历史事件或科学过程的视频，比读书听讲更有收获。但它离“改变课堂”差得远。

某些年龄段的读者一定记得电影放映机或电视推车被推进教室的兴奋时刻，那是“看电影日”。但我们兴奋的原因是：灯一关、屏幕一亮，我们就可以放空大脑过完这节课。

Edison 错了：电影，顶多是传统课程的一个偶尔加分项，最差的时候就是老师偷懒打发时间的工具。

Edison 后来也承认，电影的一大局限是：人们家里买不起放映机；学生只能去礼堂或电影院看。而广播这种技术，家里能装。肯定能给教育开辟新天地。

Herbert Hoover 也这么觉得。1922 年当商务部长时，他在《大众科学》上写文章，讲他觉得“无线电话的未来发展”会把美国带向何方。他也是眼里放光，写道：

我们确实正在见证一个传播领域全新的黎明。这黎明充满了对公众教育和福祉产生深远影响的承诺。

大学、教堂、教育和讲座基金会、政府部门，未来几乎肯定会发现广播已经成为他们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装了无线电的家庭，可以自信地期待从空中接收到越来越多重要又有趣的信息……

Hoover 想象的那个通过广播听高雅讲座、热切参与公共事务的大众，并没有成真，和 Edison 想象用电影教孩子一样。虽然广播确实让人获取新闻和信息更方便，但大多数人还是用它来听娱乐节目和流行音乐。

后来，Edison 曾认为不可能的事 —— 每家每户有个电影屏幕 —— 借着电视机成了现实。

正如 1952 年美国教育专员 Earl McGrath 所说：“广播只能用耳朵，电视能用耳朵和眼睛。”他想象了一个辉煌的未来：“通过电视，教育机构可以把最伟大的老师、最优秀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哲学家带进学校和家庭。”大学开始梦想用电视把课程送进家庭，以满足《生活》杂志所说的“国民对文化和自我提升的渴望”。

商业电视台确实制作了一些教育节目，特别是给小孩子的。“叮咚学校”就是早期面向学龄前儿童的教育节目之一：

但很快就发现，电视台做其他类型的节目赚钱更多。“叮咚学校”被砍了，换成了“价格猜猜猜”。

教育电视大多最后只能在公共广播中存活下来，而像《芝麻街》这样的节目确实帮了一代又一代孩子学数字学字母。但像 McGrath 那样对电视教育前景的乐观大多落了空。这机器后来叫“笨蛋盒子”或“傻瓜电视”，更多的是让人发呆而不是学习。

有些人支持教育技术的说法是：电影、广播和电视是“被动媒体”，而真正的学习是“主动的”。互动式科技才是变革学习的关键。

也许吧，但这事到现在还没真成。互动技术确实影响了教育，但每一次新技术的变化，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好事。

八十年代的教室电脑和机房曾被期待能让学习更有趣更互动。我小时候也爱去机房上课，主要是因为能玩《俄勒冈之旅》（至少我能感谢教育科技让我知道“痢疾”的危险）。

家用电脑被当作教育工具来营销。我也是靠这个说法才说服爸妈给我买了 Commodore 64，然后我就天天用它打游戏。

互联网据说能把学生连接到思想和信息的世界。他们不再需要浪费时间背知识点，可以自己上网查资料。虽然确实有学生成了自学达人，但更多人是掉进了假消息的兔子洞，或者干脆就吃着“信息垃圾食品”过日子。

学校里的便携设备 —— 笔电、Chromebook、iPad，还有学生自己的手机 —— 本来是要释放学生的创造力。不再是被动接受知识，他们现在能做高级探究了。

很可惜，目前几乎没证据表明这些技术真的提升了孩子的学习水平。反而一代沉迷屏幕、注意力涣散的孩子让学校开始思考怎么限制甚至禁止当初他们还引以为傲的这些设备。

新技术确实改变了教育，但从来不是它的拥趸们承诺的那种方式。

是的，精心制作的电视节目，适度使用，确实帮孩子学了些重要知识。但总体而言，电视可能限制了更多人的智力成长。

是的，联网设备让学生能更有效地做研究、创作作品。但它们也带来了注意力危机，让孩子更难专注、投入学习任务。

就像现在很少有学生在客厅电视上看学术讲座，我也不觉得大多数学生会像 Khan 和 Gates 描绘的那样使用 AI。他们提到的一些 AI 用法听起来就很奇怪 —— 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假的“林肯”聊天，而不是去读他写的真实文字？我想，对于每一个用 AI 导师高效刷数学题的学生，肯定还有更多人是让 AI 直接代做任务。这也不奇怪，“学生学习平台”——也就是作弊网站——Chegg 是第一批被 AI 弄惨的公司之一。

AI 会对课堂产生什么影响？1925 年，一个匿名老师写了首小诗，表达了他对 Edison 技术预言的看法：

Mr. Edison says （Edison 先生说）

That the radio will supplant the teacher. （广播将取代教师。）

Already one may learn languages（现在已经可以）

by means of Victrola records.（用 Victrola 唱片学外语。）

The moving picture will visualize（电影会视觉化）

What the radio fails to get across.（广播没讲清的内容。）

Teachers will be relegated to the（老师将被扔进）

Backwoods（偏远乡村）

With firehorses（和消防马）

And long-haired women;（还有长发女人作伴；）

Or perhaps shown in museums.（也许会被放进博物馆展览。）

Education will become a matter（教育将变成）

of pressing the button.（按按钮的事。）

Perhaps I can get a position（也许我能去）

at the switchboard.（接线台谋个职。）

这位老师预言自己会被淘汰，最终没发生 —— 这些新技术没有彻底改变课堂，只是为课堂加了点料。

我猜，Khan 和 Gates 对 AI 改变教育的预测，也会同样错。那些看见 AI 会带来教育末日的人也一样错。如果让我猜，我会说 AI 会改变教育，但不会像科技精英想象得那么深刻，不一定变得更好，而且几乎可以确定，这些改变我们现在还想象不到。

顺便说一下，听从 Bill Gates 的建议，我让 Khanmigo 给我做一份讲“一战爆发原因”的课程计划。这 AI 给了我一些没啥用的建议（比如：找点一战爆发原因的原始资料）和一堆没创意的点子（比如：让学生分组讨论那些资料）。这玩意就是我在特别懒、没灵感、没创意的时候会做的事。

结果就是：你如果把课程规划当作可以让机器完成的“例行任务”，那机器就真的会把课程规划变成一项“例行任务”。这也正是 AI 商人的问题。他们把学习看成死记硬背的流程、一架要爬的梯子、一个要提升效率的过程。

可学校的任务是让人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最大化零件产量。回想你的求学经历。你遇到过最好的老师，是那些效率最高、让你最快“升级”的人吗？还是那些能激励你、让你笑、让你看到世界不同角度的人？你在学校最引以为傲的那些事，是你走了捷径的任务，还是那些你真的挣扎过的？

学习是混乱的、深刻的人类体验。再牛的技术，都不可能取代好教育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