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的学校
我是一名PYP中文教师。
PYP全称Primary Year Program,是国际课程IB体系的小学阶段。
有一次我和一个英国人聊天,他问我“ Is it a good school?”他解释说,这是一所小朋友们会喜欢,老师也会喜欢的学校吗?我回答是。
和所有的教师队友一样,我也会有一堆材料要交的时候,也会有鸡飞狗跳怒火上头的时候。但整体而言,这是一个我还可以有时间呼吸的场所。

它正常地遵守教育部的规定,一二年级不留书面作业。所以我们班过半的孩子有时间一个月阅读15天以上的书,中英文都看。
它正常地提供国家课程,同时融合IB项目的诸多要素。因而它赋予了教师很高的课程自主权,令教师可以为自己和学生创造一种合心意又增长智识的生活。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因为这个社会里的打工人,没有多少能决定自己每天的工作内容,能够参与自己1/3人生的设计。
它在这一个全球化的时代,正常地提供双语的环境。不像我们那会儿学了十几年英语都见不到一个外国人say hello。
它正常地为所有教师提供工作5天休息2天,每年寒暑假的待遇。不加班不内卷。
在这里,有一天我下班多留半小时,同事飘来一句“你是不是想留下来备课,我知道了,你——是要卷死我们……”
哭笑不得。

做IB快乐吗?
我从接触IB课程以来就很喜欢它。
但就像喜欢一个人,在不同的阶段感觉会变化。
一开始被他高瞻远瞩的宏伟框架所折服。
深入其间后,我却有了更多的感触。
IB在PYP阶段不能照搬教材,所以教师很疲惫,很快乐。
虽然学校会因多年积累有些往届资料,但是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东西,教师不可能教给学生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PYP的教学,教师先得自己学。
而且由于概念的深邃,一个概念对应的资料几乎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借别人的资料也许能有片甲了解,但关键还要教师,即课程设计者本人去整合自己的知识经验,先形成对于概念的理解,再据此搜集资料。
这是概念教学与主题教学的不同之处。主题教学常让人感觉像水果拼盘,活动丰富,信息繁多,但学生可能迷失在事实的海洋。而IB概念教学要求师生穿行花间不离其宗,这宗就是概念驱动,就是帮助学生形成概念性理解。
这真的很累。
不是要教小朋友的话,哪个成年人会没事这段时间研究人类从古至今的房子,那段时间研究地球生物,再过几周琢磨各国节日和传统的有趣与荒谬之处。
教师像一台被迫更新程序的电脑。

这种更新,是快乐,也是痛苦。
在IB学校工作的福祉

IB提倡“社区”与“协调”文化,领导可能为你忙碌
在IB文件中,“社区”是一个关键字眼。这里的社区不是居委会社区的意思,而是“人们一起生活和工作的共同体”,学生、教职工、家长都包含在内。
知易行难。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是我所在的学校里,我有时感觉领导们在为我奔走。举个小例子,有次我为家长嘉宾申请纪念品,我向课程协调员上司表达了需求,当天下午她笑眯眯地拎着礼袋,给我送来。其行动力之强和协调速度之快,令人感动。
领导为下属奔走,这画面在有的学校可能难以想象。但在IB的体系中,领导者也会被称为“协调员”,顾名思义,是协调各部门,学校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各类事件,使得大家整体和谐地前进。
在这种协调文化的庇佑下,小到厕所没供纸大到班级出急事,我都可以去找领导求助。因为我知道我的领导们会支持我,协调一切不协调之事。
受这种文化影响,我也在小学生选举中,将班长一职名为“班级协调员”。我们班8岁的小朋友很清楚,协调员行班长之责,协调班事,但不可自以为“一班之长”,权令智昏。

协调与社区,是使教师感到关照的团体文化。
当然这未必是IB独有。因为是特定的人决定了特定的文化。也有很多学校不是IB体系,依然有这样的学校传统。
IB提倡“学习共同体”,使你感觉你在活着
小学教师,是个基础工种。
经年累月,就那么一套教材,倒腾来倒腾去地教,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一眼望到头,这种重复容易造就麻木。
但在IB PYP的世界里,你感觉你可以上一辈子小学。
六大超学科主题,“我们是谁”“我们身处什么时空”“我们如何组织自己”“我们如何表达自己”“世界如何运作”“共享地球”,宛如一曲长歌,一气呵成,指引人们思考自身与世界。
教师们在这个体系里容易有渺小感和力不能胜之感。
好在只是教小学,好在教师被允许共同学习。
人类的知识本就是普通个体不可能透彻完整理解的存在,但在小学,我们不需专挖学科深井,而是要对事物建立一种框架式的大致的理解。所有的事物在被正式研究之前都要有启蒙阶段,积蓄的阶段,IB PYP的孩子们,就在经历这个阶段。知识随手一翻,都可以马上获取。但是基本认知、整体逻辑和思考框架的建立,我认为这是IB PYP教育的核心意义。

作为小学教师,我靠着成年人的一些优势,混入他们其中一起学而不被察觉,但我自己感到“我在被更新着”,不止在知识信息层面,而是在视角和框架层面。
学习建筑单元时,我们花了三周多的时间和学生一起研究从几万年前到如今,再到未来的建筑。我们看了世界上各种各样的房子,不会动的、会动的、兽皮做的、骨头做的、芦苇做的、土做的、钢筋做的、塑料做的、垃圾做的、竹子做的、木头做的、玻璃做的……
表面上,我们只是吸收信息,但我们也在事实基础之上,重复地不停地追问一些更具穿透力的概念性问题,“人们建造了哪些种类的房子?(形式)”“为什么人们要建造这样的房子?(原因)”。
一个单元课程有6周,大约在第4周,有天周末我走在路上,我看到周围的建筑,这个是哥特风格,这个是老上海风格……这个建筑为什么要放在这里?我看着这些建筑,好像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一样。
又过了一周,我打开车窗看街景,我看到芦苇墙挨着混凝土墙,传统的翘檐间落在现代建筑,却都很和谐有序。我看到了在主流观念吐槽钢筋混凝土无趣的论调下,其实你从一条街上走过去,每一栋建筑都是不一样的,它们会有不一样的配色,不一样的表面材质,不一样的设计,不一样的质感与气息。
我突然觉得这座城市在我的眼里那么的闪耀。
这算不算是一个教师的礼物呢?
这是诸多事实给我的礼物。
这是追问基本概念问题给我的礼物。
这是成年人重新审视过往教育为我们输入的概念及理解所带来的礼物。
这是将学习与真实世界相结合的礼物。
在IB PYP的世界里,你教就必须学,然后你更新自己,不至陷入枯槁之身。你认真地看着这个世界,然后你更新你的世界。
这也大概是IB一直强调学习社区里所有人都是终身学习者的原因。

IB提倡“创造和行动”,使你仿佛自由王国的国王
人活一世,能否不失自主性?
选择的自主,创造的自由,是现代很多工作所缺乏的,包括教师工作。这样任人牵引的生活不免苦涩。在机器大生产之前,我做个农民种地,至少还能决定我今天几点出门,挖坑先挖哪边。
但现代打工人不行。
作为集体组织,我们的确需要明确的教学大纲和教学内容,而100%的确定令人窒息。我们至少留出10%-20%的时间空间给到学生和教师,自己设计自己的生活,自己采取行动。
IB教育的核心魅力之一在于它允许教师创造、要求学生行动。
甚至在它的框架设计里面,行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行动有很多种,也包括了学生探究、完成任务单、画画海报什么的,我过去常常会把行动放得很弱,因为我没有觉得有什么行动的必要。甚至你觉得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你行动了也没有什么改变。
比如我听说有学校会在学习环境单元后,把学生带到街道上去做一些监测,这的确是真实的行动,但是你细细追究起来这样的真实行动真的能够影响什么吗?有时它很像是一个流程,一个为了行动环节而产生的行动。
所以,我基本把行动当成活动,学生画一幅海报,制作一本小书,做一个模型为单元做个小结就可以了。我感受不到行动的意义,我对行动感到失望。
直到我们来到了“庆典”单元。
我们的行动是——他们必须要在2022年新年初,为我们班家委会的5位成员设计一场感谢庆典。

这是真实的,且有必要的,而且是被现实世界呼唤而出的行动。
一个周末,我们班的家委会为孩子们举办了高尔夫体验活动,从签到墙到手环帽子,各个环节精致有设计。而从一年级到二年级,我们班的家委成员多次主动提出办活动:灯光摄像具备的走秀活动、服饰道俱全的包饺子活动、温馨怡人的摘草莓活动,这次是高尔夫活动。
我在想现在的小孩子生活的那么幸福,他们还能看到别人的付出吗?事实是当某个活动某种行动被组织化后,孩子们很难看到其中具体的人,他们看到:哇,这个桌上的点心好吃,但是他们不会思考是谁买的点心,谁亲手摆放的;他们会看到精彩的活动,但是他们不会去思考是谁设计的;他们会拿着证书和奖品高高兴兴回家,在作文里写到“这真是一个愉快的周末”,可是他们并不会去追问,证书和奖品又是费了谁的心思。
我觉得我们的孩子生活在一个理所当然的世界里。这不是因为孩子们自私,是因为他们很少被刻意教导,要去看见事物背后的人。
而学习,非经历不能学也。
2023了,作为社会人,该有的烦恼我一个不少。
但是,一份工作使人感到疲惫之余,仍保有些鲜活的能量和创造的快乐,也算是幸运。
做小学老师值得吗?在IB小学做老师值得吗?
这个答案,我交给你来答。
2023,打工人加油。

本文是一位PYP(Primary Years Program)国际课程IB体系的小学中文教师的分享,描述了她在学校的工作体验。教师既要应对繁重的课程设计,也要享受在IB理念下与学生共同学习和成长的过程。学校强调社区与协调,为教师提供支持,同时也鼓励创新和自主行动。通过具体的教学案例,作者展示了IB教育如何激发教师的自我更新和对世界的全新认识,尽管面临挑战,但她认为这是一份有价值和意义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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