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效的稻草人

   1998年的夏天，我决定回乡下走一趟。我的意思是，我要找个地方散散心。我的心情很郁闷，原因是那年夏天我买了一根冰激凌，并且在那个老地方，我在等一个人。 这是个绿树荫浓的场所，一根冰激凌的温度是零摄氏度，但这是它的悲剧的开始，在我还没有开口吃下它的时候，我发现它已经融化了。正好我等的人没有来，巧克力做的冰激凌慢慢融化了，等我低头看时，它变成了一坨屎的样子，我毫不客气地扔掉了它。

 

   我的手很冷，但是老地方还是老地方，它不仅有冰激凌，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例如艳阳高照，很快我的手心又开始冒汗，像是得了重感冒。我想，如果这个人再不来，我就不会再见到她了。但是管她呢，又不是我一定想要见她的。世俗的风景从来不是主动出现在我的面前的，任何人的审美观都是在被动中形成的，从这点来说，这是一个我不关心的人。

   
   我想我应该呆在教室里看书，看六十年代的黑色幽默文学，在惨笑中领悟这个世界令人困窘的一面。但是我笑不出来，我已经爱上了黑色的幽默，只适合淡淡的笑，所以当《第二十二条军规》那么可笑的摆在我的面前时，除了沉默，我无所事事，像一位失业的工人一样百无聊赖。这个世界所谓的幽默，只不过是让人的痛苦变形成为一个假式的微笑。强颜欢笑的后果你知道，就像在夏天吃了一根融化的冰激凌，满口糊着的像是一团城市里的混泥土。而另一个重点是，这个城市的空气乱糟糟的。据报道称，这里有十万人得了尘肺病，所幸的是我不是其中的一员。我的学生证证明，我仅是一名在读大学生，两个少得可怜的兴趣是读书，写字。

   

   一双干净的阿迪达斯运动鞋，给我的感觉是很健康。和城市相比，老地方的空气就清新得多了，它是郊外乡下的一个小地方。一条蜿蜒的小道像蛇一样指向一个路口，这是它的唯一入口，下一个路口不可以预见，但可以看得见，乡下小路的四周全是可耕作的田地。而田地的四周，三三两两站着似是而非的劳动人民，他们远看起来似乎真的是农民，近看其实是稻草人。在这些拉开了距离的稻草人中间，一大群的麻雀潜伏在稻田里，它们在啃噬劳动人民的果实，不亦乐乎。看来发明稻草人的人并不知道这些稻草人已经失效。

  麻雀成群引起了我的兴趣，天黑之前，我站在一块麦芒显露的田地边上抽起一根烟。
  当然，我不会抽烟。吞云吐雾的动作实在不成熟，烟只抽了两口，便呛得不行了。
  两眼直冒金星，眼泪直流，心想，尼玛，这是假烟吧。
  于是我一睹气，把烟头扔到了田里。 盘腿坐在木栅栏上，眺望着田野。
  我看到有一头野猪像一只马一样狂奔而过，速度飞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田里的稻草被猪拱了一圈，但是没有人来管它。
  小鸟吃饱了也不急于飞走，而是在稻田间耍戏，成双作对，继续蹂躏着稻草，稻草都被压弯了腰，有股摇摇欲坠之势。

  我不知道它们这么调皮，于是在田埂上张开嘴大吼了一声，你们给我滚蛋。

  顿时，成群的小鸟飞向了远方，黑压压的一群，像蝗虫一样掠过田野的上空。

  乌云密布的样子怪可怕的。

  而野猪拔腿就跑了，在跑动的过程中，它不停回头望我。
  此时我还是流着眼泪，一直看不清楚野猪是一副什么表情，它是怕我了才使劲逃命吧。
  正在我擦眼泪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声音来得很突然，似乎没有方向感，也没有质感，空荡荡的，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人。
  心里顿时慌了，难不成是那头猪在说话。
  但是很明显猪又不是人。
 

  正在我纳闷的时候，她又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哭。
  我从木栅栏上掉了下来，并随手拆掉了其中一条，举在手里。

  你是谁？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说着便开始结巴了。
  这时候没有人回答。

  而远方的田地传来一阵骚动，只见田中有一个人影颤动。
  我定睛一看，只见此人左手提着一个布娃娃，手里握着一只小草熊，站立在田间。

  我握紧了木条，警戒起来，以为是鬼子进村了。如果不是鬼子那便是真鬼了。

  但是定睛一看，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远方的人影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姑娘，影影绰绰。

  没错，一个女生，我从未见过的。

  原来是一个活人，我一下子放松了心情。
  荒山野岭的，你出来吓人就是不对了。我说。
  她没有听清楚，没等我说完，便往这边走来了。
  看样子是一个很枯瘦的人，脸色有点怪异，说不出那种所以然。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女孩子没有说话，当我抬头望的时候，她站在了我的面前，插着腰。
  你把我的麻雀都吓跑了，她指着我的头说。 
  话说被别人指着是一种不吉利的开始。

  我把头偏向别处，远方的那头野猪还在田里溜达，竖起两只怪异的耳朵，似乎在听着我们的对话。

  但是我觉得又没有什么可以说，
  我说，你吓到我了，还有，你不要拿手指指着我。
  她说，为什么。
  我往地里吐了一口口水，说，因为我会生气。
  女生摇了摇僵硬的脑袋说，你真不卫生，我跟你说吧，这里你是不可以随便来的。
  我说，为什么。
  她又摇了摇头，说，这里有。。。。。
  我说，有什么。。。
  她不说话了。转过身背对着我，似乎在观察什么。
  然后突然俯身对我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这种神秘的表情吸引了我的兴趣，我说，我能有什么不能知道。
  她说，好吧，我现在告诉你。

  我是稻草人。
  这是那一年的夏天，我发现的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别人，她就不再会动了。
 

  我问她这是不是有什么魔法，她说不是。

  那么你是外星人的产物吗，她说也不是。

  末了我就不再问她了。
 

  几分钟过后，田地里的稻草人全都会动了。它们聚在一起，站在我面前。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没有回答。便是，你是不是稻草人。
  
  我犹豫了一会说，我也是。
  草丛里发出了嘘的响声。
  女生走出来，把我拉开，说，想不到你也是稻草人呀。
  我说是的。
  那为什么你长得和我们不一样。
  我说，有什么不一样。
  她说，你长得比较像人类，你平时生活在城市里吗。
  我说，是的。
  她很高兴地说，哦，那太好了。
  我说，有什么好的。
  她说，因为这样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
  她说，你能带我去城市走走吗。
  我拍拍胸脯说，没问题。
  她很高兴的跳了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呢。
  我说你等我吧，明天的这个时候。
  她说，好。
  
  于是我回到了城市里，对于昨天的一幕幕，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的不真实和虚假，可是第二天我还是准时出发了，对于真假未明的东西总是想追求真相。
  我骑着一辆自行车飞快穿梭于一条无止境的道路上，接近黄昏，可是我才刚启程。路过的景色在飞速往后退，我想不明白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人类和一个稻草人的约会？这么荒诞的事情在马尔克斯的故事中也找不到，但是这是真的发生了呀，我应该通知他老人家重拾笔杆吗。

  自行车很快爬上了一个小土坡，感觉好沉重，似乎是我拖着它行走，而不是它驮着我往前。看起来有一匹马拉着我会比较快，想象中的惬意伴随着旅途中的疲倦被车轮缓慢纠结着，屁颠屁颠得我差点蛋碎一地。

  我爬了好几个土坡才来到了她的面前。

  小女孩对我信赖有加，她着急的说，你终于来了。
  我说，你是不是等了好久了呀。
  她说，我刚吃饱饭，现在又饿了。
  我说，那你不可以再吃一顿吗。
  她低下头说，可是一天只能吃一顿。
  我说，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我一天可以吃三顿。
  她说，真羡慕你，因为我吃不了那么多。
  我说，晕，那你就别吃了。
  她咯咯的笑着，我们出发吧。
  然后一纵身跳到了后座上。
  我感到一股轻飘飘的风从身后吹来，然后空气中多了一个人的呼吸。
  于是我扬手一挥，启动了车子。

  我的车子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它出生于1993年3月8日。说起这辆车子，我已经不记得它的来历了，它购于何年何月，前任主人是谁，这些无从考证，也许已经死了也不一定。有时候人便是难以从这些纷繁复杂的世界中走出来，以至于迷失了自己。

  我把车子停在了一个路口，突然就忘记了方向。在褐色的天幕下，天空泛着铅灰的死气，一条糜烂的路逶迤崎岖，像蛇在尖锐的石英上爬行，寻找着猎物。但是没有找到活口。
 
  我说，怎么回事。这条路我不记得了。
  小女孩探出头来说，你往右拐，到第三个叉路口再往左拐，一直走就是了。
  我说，哦。为什么你这么清楚。
  她咯咯笑着说，因为我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我说，怪不得。那么你今年多大了。
  她说，我不想告诉你了。
  我说，好吧，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就这样，我开始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但是她不说，只得作罢。

  许久，终于看到了城市发出了亮光。她说，哇，好漂亮。
  我说，里面还有更好看的。
  她说，是吗，可以进去吗。
  我说，等等。
  我把车子停下了。
  她说，怎么了。
  我说，前面有警察。
  那是一个红绿灯，一辆警车闪耀着警灯，光怪路离。
  小女孩对这个很好奇，她说警察是干什么的。
  我告诉她，警察的任务之一便是无所事事地在城市里徘徊。
  她又问，为什么无所事事呢。
  我回头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每天吃喝嫖赌罢了。
  她又说，什么是吃喝嫖赌。
  我是不是不应该说太多的话，我有点后悔了。
  我转念一想，道，吃喝嫖赌就是，就是，瞒着老婆干一些不好的事情。
  小女孩惊讶起来，啊。

  红灯很快转为了绿的，警车拉响了警笛，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是什么时刻，我跟着警车飞也似的穿过城市有点迷茫的黑暗。
  车轮越来越快，快到我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明显还有另一个人的心跳。
  我意识到，她在害怕。
  我大声的说话，你为什么心跳那么快。
  其实我只是想提醒她注意安全，没想到她用手框住了我的脖子，紧紧的不松开。
  我说，你想勒死我吗。
  小女孩越勒越紧，她说，风好大，我有些听不见。
  我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啊，我要被你勒死了。
  她实在听不见。
  我刷地刹住了车子。
  她还是紧紧抱住我的脖子。(未完，不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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