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下的微尘：三和青年的坚守

第八章 奶奶的木床

春节前一周，我提前向公司申请了年假，决定回乡村过年。一方面是想陪伴生父母，另一方面则是心中始终挂念着堂哥——自上次视频通话后，他再次失联，微信消息未再回复，电话也依旧无人接听。我猜测他可能回了老家，便打算趁此机会，去四合院探望。

从县城乘车至村里，道路仍是几年前的土路，坑洼不平，车子颠簸得厉害。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成片的麦田覆盖着薄雪，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为这寂静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生机。

车子在村口停下，我提着给堂哥准备的年货，沿着小路走向四合院。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生疼。远远地，我便望见了那座熟悉的房子——米白色的外墙已略显斑驳，红色的琉璃瓦上积着一层薄雪，门口的石狮子也布满灰尘，显得比以前更为沧桑。

推开那扇朱红木门，四合院依旧保持着老样子，却多了几分破败之感。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愈发厚实，被雪水浸湿后滑溜不堪，稍不留神便会滑倒。角落里的枯枝堆得比以前更高，上面挂着干枯的藤蔓，在寒风中轻轻摇曳。院子中央的老井仍在，井栏上的凹槽更深了，井绳虽已更换，却仍透着一股岁月的陈旧感。

我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堂哥”，无人回应。正准备前往他的房间，只见西厢房的门缓缓开启，堂哥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着一件黑色棉袄，比视频里显得胖了一些，脸色也较为红润，但眼底的疲惫仍未消散。见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回来过年，顺便来看看你。”我举起手中的年货，“给你带了点吃的。”

他接过年货，侧身让我进屋：“外面冷，进屋坐。”

跟随他走进房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霉味夹杂着旧书的油墨香，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仿佛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房间内的陈设与几年前几乎无异，依旧是那张雕花木床靠窗而置，床上铺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土布床单，叠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被子上的牡丹图案已有些模糊。床头小桌上，放着一个缺口的搪瓷杯，还有一本翻旧的《平凡的世界》，正是当年他赠予我的那本。

堂哥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抚摸着床头的雕花。那些花纹虽已磨损，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精致。他的动作极为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眼神中满是怀念。“我每次回来，都要睡这张床，”他轻声说道，声音略带沙哑，“躺在上面，就好像奶奶还在身边一样，能睡得安稳些。”

我看着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奶奶已离世多年，但她的影子却始终萦绕在堂哥的生活中，未曾消散。

“奶奶走后，我常做噩梦，”他继续说道，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那些梦境，“梦见她坐在这张床边，穿着那件蓝色棉袄，手里拿着针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想与她交谈，想向她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每次从梦中醒来，枕头总是湿的。”

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床单，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她是在怪我，怪我那天没回家陪她，怪我没能好好照顾她。如果那天我没去网吧，如果我早点回家，说不定……说不定她就不会走了。”

我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亦感难受。我想起自己被弃养的童年，想起在国外寄人篱下的日子，想起养父母离去时的情景。那些过往，如同一道道疤痕，刻在我心底，无论岁月如何流逝，都无法抹去。原来，我们都被过去所困——他困在对奶奶的愧疚中，我困在对养父母的思念里。

“堂哥，”我轻声说道，“奶奶不会怪你的，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那么疼你，肯定希望你好好生活，而不是一直活在愧疚中。”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中满是迷茫：“真的吗？她真的不会怪我吗？”

“真的，”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你看，她还留下这张木床陪伴你，就是希望你过得好。”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希望如此吧。”

那天下午，我们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搬了两把椅子放在老槐树下，沐浴着冬日的暖阳，聊着儿时的往事。堂哥提及奶奶以前常给他做红薯粥，“她做的红薯粥特别甜，把红薯切成小块，与大米同煮，煮得软糯，每次我都能吃两大碗。”他说起这些时，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眼中满是幸福的回忆。

我也向他讲述我的童年，提及养父母常带我去公园观赏秋天的落叶，“公园里枫树众多，秋天时，枫叶红透，宛如一片火海。养父母会牵着我的手，在公园里漫步，给我讲述枫叶的故事。”说着说着，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已经很久未见到养父母，不知他们现今如何。

堂哥静静地聆听，偶尔点头，仿佛在感受我的回忆。阳光逐渐西斜，余晖洒在四合院中，为青石板路、老槐树，还有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那个公园看看，”我看着他，认真地说，“看看秋天的枫叶，和你说的红薯粥一样，都很美好。”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中多了几分轻松：“好啊，等春天来了，我跟你一起去。”

夕阳缓缓落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起身准备离开，堂哥送我到村口。寒风依旧吹着，却已不那么刺骨。“年后我打算去找你，”他突然开口，眼神中透着坚定，“去你说的那个食堂做厨师，试着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心中满是惊喜：“真的？”

“嗯，”他点了点头，“我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奶奶也希望我能好好生活，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用力点了点头：“好，我等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吃你做的石锅鱼，就像以前约定的那样。”

他笑着说：“一定。”

看着他转身走进村子的背影，我心里暗暗庆幸。堂哥终于开始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准备重新面对生活了。那张奶奶的木床，不仅承载着他的愧疚和思念，也成了他重新出发的力量——因为奶奶的爱，他愿意放下过去，朝着未来努力。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四合院中的那座木床，宛如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堂哥的生活，也照亮了我们对未来的期待。我知道，只要心中有爱，有对未来的渴望，无论过去多么艰难，我们都能渐渐走出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