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实验猴的十字路口：AI与类器官能否开启无动物实验新时代？

实验猴价格“过山车”：从巅峰到谷底再反弹

近期，实验猴市场价格再度攀升。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发布的食蟹猴采购中标公告显示，50只猴中标价达460万元，单价9.2万元；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9只食蟹猴中标价83.7万元，单价9.3万元，市场均价重回10万大关。这一价格走势在昭衍新药的半年报中也有所体现，2025年上半年，其营收减少，但利润大幅增长，原因之一便是“生物资产自然生长带来的公允价值变动收益”，简单来说，就是实验猴单价提高带动了净利润增长。

回顾实验猴价格的“疯狂”历程，2022年上海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的采购单显示，40只实验猴采购预算728万元，均价18.2万元/只，部分私下交易甚至加价至每只23万元以上，仍“一猴难求”。这种供需失衡促使医药行业掀起“养猴潮”，大量企业和投资人纷纷投身养猴场。

实验猴之所以成为行业“奢侈品”，主要有三方面原因。其一，实验猴在临床验证中具有必要性。1938年美国国会通过的《联邦食品、药品和化妆品法案》要求药物上市前必须通过动物体内安全性测试，实验猴因形态和基因与人类最为接近，成为应用最广的实验对象，国内实验猴年需求量从2013年的不到1万只涨到2024年的4万只左右。其二，供需关系变化推动价格上涨。一款新药临床前研究平均需至少60只实验猴，2021 - 2022年我国创新药快速发展，获批68款新药，实验猴用量陡增，而当时具备生产许可证的在营猴场仅57家，且受繁衍周期、老龄化及进口限制等因素影响，市场供不应求，价格持续攀升。其三，行业不规范为资本炒作提供了空间。我国实验猴产业基础薄弱，养殖方式传统，缺乏标准和规范，当实验猴成为市场稀有品时，便出现了坐地起价的现象。

然而，这波浪潮来得快去得也快。2023年后，资本市场遇冷，实验猴价格急转直下，一度低至5万元一只，昭衍新药业绩因此遭受重创，2024年营收和归母净利润大幅下滑。如今价格再度回升，源于供需关系变化，CRO复苏带动需求上涨，同时过去几年的过度消耗和市场寒冬淘汰部分生产企业，使实验猴再次成为行业稀有品。

替代动物实验：政策与技术的双重推动

在实验猴价格波动的同时，行业正积极推动替代动物实验的法案。2025年4月3日，中国工信部等七部门印发《医药工业数智化转型实施方案（2025—2030年）》，将“动物模型数据挖掘与虚拟动物实验”列为关键技术场景，旨在通过数智化手段减少对活体动物的依赖。一周后，FDA发布《减少临床前安全研究中动物测试路线图》，提出通过“新方法学”（NAMs）替代传统动物实验的战略框架。

实际上，替代动物实验的政策并非首次出现。2022年9月，美国参议院通过《FDA现代化法案2.0》，允许新药IND申报中使用器官芯片、计算机模型等非动物方法。此后，行业又相继颁布多个重磅条例，如2024年4月FDA计划逐步淘汰新药IND申请阶段的动物实验，转而采用AI建模、类器官等替代技术；2025年1月发布关于使用AI技术支持药物和生物制品监管决策的指南草案；2025年4月发布《减少临床前安全研究中动物测试路线图》。

FDA迫切想要取代动物实验，主要基于三方面动机。一是成功率角度，2021年数据显示，评估人体安全性的I期临床试验成功率约为50%，评估有效性的II期临床试验超过七成失败，折算下来每100个进入临床试验的分子，有90个倒在这两个阶段，可见动物实验评估安全性和有效性的实际效果不理想。二是成本考虑，一款新药临床前研究至少需60只实验猴，按当前市场均价10万元计算，一次动物实验至少花费近600万元，还不包括养殖和处理成本，这对创新药企业是沉重负担。三是伦理争议，每年约有1亿只脊椎动物在世界各地进行实验，尽管科学家采取了一定人文关怀措施，但仍存在较大伦理争议，如欧盟早在2004年就禁止对成品化妆品进行动物实验，并在2009年和2013年分别扩展到成分测试和销售禁令。

替代方案：类器官芯片与AI模拟试验的竞争

在替代动物实验的技术中，类器官芯片和AI模拟试验备受关注。

类器官芯片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替代动物实验的技术。2022年8月，FDA批准全球首个完全基于类器官芯片研究获得临床前数据的新药进入临床试验，这是类器官芯片替代动物实验首次被官方认可。类器官是利用成体干细胞、多能干细胞或组织祖细胞在体外培养形成的三维细胞培养物，可模拟真实器官的结构与功能特征，能在短时间内构建出高度模拟人体内真实情况的体外培养模型，目前人体大部分腺体及肝脏、肾脏和肺等类器官都已被成功构建。

AI模拟试验则是另一条重要路径。AI预测模型通过算法模拟药物代谢路径，加速毒性预测，重点是根据人类真实数据进行建模，能够预测安全性、免疫原性和药代动力学，在提高成功率的同时减少对新动物实验的需求。近几年，FDA一直鼓励企业提交NAMs数据，旨在建立NAMs数据库，加速AI模拟取代动物实验的进程。

一些实验动物生产企业也嗅到了商机，包括查尔斯河、昭衍新药等头部企业，近年来大力投资和探索多种非动物测试和新颖方法。查尔斯河希望通过投资人工智能解决方案寻找药物候选分子，并与政策制定者合作推动动物替代实验方案获得监管机构更广泛接受，截至目前已投入超5亿美元，未来还将继续加码。

完全替代：尚需时日的技术与信任考验

尽管替代动物实验的趋势明显，但完全替代还为时尚早。FDA宣布逐步淘汰动物实验后，行业观点不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开科学的倒车，一位FDA官员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表示该决定草率愚蠢，未来药品可能因缺乏动物实验而缺乏保障；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是FDA不堪动保组织施压的“缓兵之计”，莱林克合伙人投资银行的分析师认为这是公关行为，短期内对制药企业临床前测试影响不大。

从技术成熟度来看，现阶段类器官芯片和AI模拟试验都无法完全支撑对复杂人体生理和病理过程的精确模拟与预测。类器官芯片存在培养类器官的异质性、无法模拟真正人体器官等问题；AI模拟试验则依赖于现有数据提取，目前还没有任何AI模型能够完全复制完整生物系统的所有未知领域，未知变量可能给患者带来较大风险。

行业对创新技术的不信任也是替代的阻碍之一。不少药企表示，在替代方案完全成熟之前，不会真正放弃动物实验，因为临床失败的代价远高于高额的CRO费用。而且，即使FDA完全淘汰动物实验，药企仍需进行动物实验以满足全球其他监管机构的要求。此外，类器官芯片和AI模拟试验目前都缺乏普遍的操作规程、质量控制标准、关键性能指标、数据报告模板和参考物质等关键规范，在可靠性被反复验证之前，药企会更加谨慎。

事实上，FDA虽然动作激进，但并未要求一夜之间取消动物实验。其目标是在1 - 3年内利用国际现有数据减少重复动物实验，缩短单抗动物实验周期；逐步建立NAMs数据库，并在5年内形成默认标准，在NAMs无法解决科学问题时使用动物实验。

替代动物试验是一场渐进式革命，是未来医药研发的必然趋势。但它不会突然降临或一夜之间彻底改变，而是需要持续的技术探索、深入研究、积累数据和广泛验证，直到真正达成行业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