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住 (转载自三七的玻璃屋顶)

本文通过一个虚构的治疗故事隐喻了社会中的践踏现象。从淝水之战苻坚军队的溃败谈起,探讨了恐慌在人群中的蔓延及后果。接着,通过一个幽默而讽刺的故事,揭示了在特定社会环境中个体如何被操纵与束缚。

<meta http-equiv="CONTENT-TYPE" content="text/html; charset=utf-8"> <meta name="GENERATOR" content="OpenOffice.org 2.4 (Linux)"> <style type="text/css"> <!-- @page { size: 8.27in 11.69in; margin: 0.79in } P { margin-bottom: 0.08in } --> </style>

要研究恐慌是如何在人群中漫延的,公元383年的淝水之战是方便的材料。对苻坚的失败,有各种解释,有人归咎于他军队的构成杂滥,无法统御,有人认为是战术失当,有人批评苻坚书呆子气,居然会同意晋人的建议,要军队后退,空出一块地方来比武。可笑的解释是两种“必败论”,一种说他出发前,大风拨出宫中的树木,而童谣早就说他“后若欲败时,当在江湖边”,所以这仗万万打不得,非败不可;另一种是说他进行的是“非正义战争”,而“非正义战争”非败不可,――这后一种解释的可笑,尤在前一种之上,不过这里暂饶过不提。而我的解释,就像我的名字里所暗示的那样,有一点数学家的味道:据我说,苻坚的失败,在于他的人马太多了。

苻坚的军队有八十七万人,他自己走到项城时,后面的凉州兵才开到陕西的泾阳,络绎千里。苻坚踌躇满志,登城北望,可他多半是个散光眼,把八公山上的草木,看成了人形,以为晋军人多,又沉不住气,惊容外露。从这时起,恐慌便开始无声无息地流传。如果人马少一点,还好办些,而现在有八十七万个大脑,一种心肠,来彼此传染,互相煸炽,以至前军一动,人人心里都想到一件事,被朱序在后面喊了一声“倒也”,八十七万大军便山崩地裂般倒下了。这八十七万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散的时候更加壮观,你碍我的事,我碍你的事,自相蹈籍,死者不可胜数,遂成一场大惨剧。想当时也必有欲做中流砥柱的好汉,勒兵止溃的将领,但估计连人带马,都被践踏扁了。苻坚发兵时说了一句豪言壮语,叫做“投鞭断流”,不料一语成谶,只是“断流”的却是淝水中的尸体。

人类的自相践踏史,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说一个我身边的例子。1983年元宵,我所居住的城市,在一个公园里放焰火,因为是初次,人去得非常多。公园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外面还候着一街人要挤进去。事件的起因,谁也说不清楚,事实上也根本没有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只是某种非常小的偶然事件,诱发了恐慌,像一点火星,立即燎原,然后是大混乱,仿佛公园的每一寸都成了险地,人们疯狂地奔逃,便有不想跑的,也站不住脚。原先维持秩序的兵警,都给挤到了水里去。外面的人们毫无所知,被里面的人一冲,也四散狂奔。事件持续的时间很短,人们清醒过来后,公园对面的妇产医院,走廊里已挤满了伤者。死于践踏的有数十人,其中包括我的班主任,一个勇敢而冷静的人。他想站下来保护妻小,被踩倒了。

自相践踏,不一定非用脚来进行。人人自危的时候,践踏必然发生。有一个叫卡米尔?德穆兰的小伙子,出生在巴黎郊区。1789年,在那个著名的星期天,他跳上街头的一张桌子,发表了不朽的演说,掀起了巴黎的起义,他贴在帽子上的栗树叶,曾是起义者的徽章。他是共和制度最坚定的信仰者,强硬的革命家,他参加的革新者俱乐部比雅各宾派还要激进。到后来,他的良心战胜了狂热,温和的天性显露出来,开始反对独裁和恐怖,他想“站住”。他在文章里指出人人自危的现状,“谈话都成了国事犯,简单的注视、忧戚、同情、叹息,乃至沉默,都几乎成了罪行。”“要使自己免于一死,必须对亲友的死表示高兴。”他想“站住”的结果,是他的被处死,而他临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活着的中国人,有不少经历过“”的。那开始的时候,大家奋勇争先,都想把别人“踏上亿万只脚”,到了后来,才发现稍一不慎,自己就先“永世不得翻身”。从这个时候起,人人自危,看似革命,其实只为了自保,而为了自保,在那种环境下,就要彼此践踏。被踩在脚下的人,对上面的同类做何感想,我们不知道;上面的人,除了别人的背,脚下已没别的路可走。浅显地说,践踏的发生条件有三件,一是恐慌,二是出路逼仄,三是心往一块儿想。只要大的人群,天然地满足这三种条件,需要的只是随便一个诱因。我读到过践踏过别人的人的忏悔,也读到过被践踏过的人的抱怨。事实上,即使你不想践踏别人,在人流中你也很少有别的选择,而且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你脚下踩着别人的背。“谁让你去呢?”在我的城市的悲剧后,我听到一位母亲这样斥骂断了一条腿的儿子。多数的时候,我们或者“去”了而想不到其中的危险,或者没有“去”,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人群中了。到了这个地步,理智只会招祸,连停下来看一看都来不及;你必须跟着走,如果想站住,你肯定会被践踏。遇罗克想站住,他就给践踏死了;张志新也想站住,也给践踏死了。只要身在这种处境,就毫无自全的可能。而且通常,我们发现自己处于这种可悲的境地时,已经晚了。

而践踏又不总是踩在肉体上,也并不总要把人踩死。更多,也更不引人注意的,是精神上的彼此践踏。文化可以成为暴力,道德也能将人置于你死我活的处境中,只把极端的选择留给你。我们还看到过,从贫穷中出逃的中国人,万众一心地要致富时,曾如何采用了一种践踏的方式。该诅咒的是这种处境,这种不让你做普通人,并使你身不由己的境地。

总之,在这样的人群里,根本没有安全的立足之地。



//////////////////////////////
<meta http-equiv="CONTENT-TYPE" content="text/html; charset=utf-8"> <meta name="GENERATOR" content="OpenOffice.org 2.4 (Linux)"> <style type="text/css"> <!-- @page { size: 8.27in 11.69in; margin: 0.79in } P { margin-bottom: 0.08in } --> </style>

让我们相亲相爱一百年不动摇

  我的身体不好,前后换过三个大夫。这天,第四个大夫来了。他穿得很朴素,但一看上去就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揪住前面那位大夫的衣领,在他屁股上重重一踢,把他踢到很远的地方。

  “你不踢他不走。”
  他擦擦手。说。我一下子就迷上他了。再说我也恨死前面的大夫了,所以觉得很解气。
  “只有我才能救你。”他告诉我。我激动得都快哭了。这句话,后来我知道,是疗法之一,每天二十四剂,偶尔还要加服。

  他住了下来,把以前的大夫留下的一切痕迹清除干净,搜出我家里一切和医学有关的东西,有的烧掉,有的搬到他的卧室里去。
  然后他开始给我治病。他的药性很猛,我立即全身发热,再也躺不住了。
  “你从此站起来了!”
  他宣布。我们一起庆祝。以后每到这个日子,我们都要开Party。


    二

  大夫(以下凡是“大夫”字样都指他,因为他说了,世界上实际只有他一个真正的大夫,他给我看了辞典,那上面果然写着:“大夫:我。”别的大夫,从此改称“庸医”,“骗子”,“杀人犯”,我的疗法之二就是每天和他一起痛骂他们。当然一般是在家里骂,在外面大夫还是很有风度的,哪次出门都拉上拉链。大夫也有些同门兄弟,他允许称他们为“大夫”,只是要在前面加上“蒙古”字样。他甚至有一个师叔,不过据他说,那家伙靠不住,迟早要被革出教门)给我治订了若干个五年疗程,听起来真是让我兴奋。然而正在我觉得快要好了的时候,病情又开始反复,并有一些新的症状。我开始诉苦。
  “大夫,我的右腿痛。”
  他用木棍用力打我的右腿,直到它不痛了。
  “大夫,我想咳嗽。”
  他用袜子堵住我的嘴一星期,只是在服药时才打开一会儿。我再也不想什么咳嗽的事了。
  大夫钉死门窗,不让有毒的空气进来。他检查我的读物,除了《左传》,全都销毁或由他重写。他告诉我,世界上只有一种学问,就是医学(同前例。指他的学问),别的或者是瞎扯蛋,或者是为医学服务的。有些人现在还不信医学,但他们迟早要得大病,到奄奄一息时自会来上门求他。我们经常为这个前景夜不能寐。

   三

  没想到我先奄奄一息了。大夫很生气,认为我不配合他。他再一次检查我的房间,又搜出些东西。
  “你的病根在脑子里。”
  他指挥我的手打我的脑袋,偶尔也左右互搏。他看得很满意,说:
  “这疗法以后要经常搞,至少十年一次。”
  这条街上还有别的庸医在开业。大夫说,我久病不瘳,都是他们搞的鬼,他们干扰我的心志,在我的饮食里下毒,他们的药气钻进钉死的门窗,腐蚀我的肌体。他用恐怖的语调警告我:
  “他们会用美好的生活来诱惑你。”
  “那好的很啊!”我高高兴兴地说。
  为这句话我忏悔了很久。为了表示悔改,我说:
  “那咱们去把他们都灭了吧。”
  大夫认为还不到时候,我还不够健壮,打不过他们。作为练习,他只是叫我去打了邻居的孩子一顿。

   四

  看到我快死了,大夫很发愁。他在我家已经住惯了,还真舍不得离开我。看到他经常为我工作到深夜,我又是感动,又是羞愧自己的素质真是太差了,老让他操心。
  有一天他从书房里出来,皱着眉头说:
  “也许那些庸医也有些好的经验……特别是在小的方面……我们不能太骄傲了……我得出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治的。”
  “您可别这么说,治死事小,失节事大呀。”
  “你死了我怎么办?”他有些发脾气了。“你难道就不为我的名声想想?”
  大夫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说:
  “咱们的伙食大差了,吃大锅饭可不成。”
  他把诊金提高了一倍。
  从此他经常外出,开销虽然大了些,但我们的生活也在改变。他打开了一扇小窗,以锻炼我的免疫能力。还买了两台电视机,他看大的,我看小的。
  尽管药方没变,他把各味药的用量予以改革,变得不那么苦了。(有一天他甚至把汤都换了。)连我也觉得自己好了一些,这时他开始允许我说一点话,有一天我说:
  “要不要请别的大夫来看一看?”
  “胡说!”大夫勃然色变。我很久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了。
  “我的意思……只是试一试……试一试而已。”
  “试一试?他们能保证一定药到病除吗?”
  “这个自然不能……谁又……”
  “着啊!”他打断了我。“那还有什么好试的?再说,你不还活着吗?今天晚上咱们不是还吃红烧肉吗?放下筷子就乱讲。”
  “我总是这样打焉儿……”
  “打焉儿有什么不好?打焉压倒一切。”
  “我看隔壁的人就……”
  “隔壁是隔壁,你是你,你们家情不同。你不懂,不和你说了,去把袜子拿来。”

    五

  大夫发现,那些庸医的凡是有效的疗法,他自己的书也有,只是他以前没注意。
  “他们抄了我的我都不知道。”大夫闷闷不乐地说。“看来咱们对医学的博大精深认识还不够。”
  他把医书重写了一遍,修改了一些定义。改动如此之大,我都有点替他担心。好在基本的四条没变,他说,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这四条是:
  一,只有他才能治我的病;
  二,只有他的医学才能治我的病;
  三,只有他的疗法才能治我的病;
  四,只有他才拥有对以上三条的解释权。

  大夫说,他生来就是为我服务的。我有时也闹点小别扭,但他从来不用“我不给你治了”一类的话吓唬我;有时我对他尊敬过了头,他还提醒我,他是我聘用的,我是主人,应该时不时的说着他点儿,省得他犯错误。不过我可没见过他犯错误,有时大夫的手,或脚,或别的什么地方会出格一点儿,但大夫本人从未犯过错误,他就压根儿没有这种能力。我们生活在一起,亲密无间,我的就是他的,他的虽然不是我的,但他是我的,也等于他的就是我的。邻居嫉妒我们的关系,经常挑拨我,说他的坏话,我都一一汇报给他。有时我听不懂,也回来问他:
  “大夫,什么叫‘解聘’呀?”
  “就是自杀的意思,我的孩子。”
  我当然不想自杀。于是,就像童话里说的,我和我的大夫快快乐乐地生活了下去,准备坚持一百年不动摇。


评论
添加红包

请填写红包祝福语或标题

红包个数最小为10个

红包金额最低5元

当前余额3.43前往充值 >
需支付:10.00
成就一亿技术人!
领取后你会自动成为博主和红包主的粉丝 规则
hope_wisdom
发出的红包
实付
使用余额支付
点击重新获取
扫码支付
钱包余额 0

抵扣说明:

1.余额是钱包充值的虚拟货币,按照1:1的比例进行支付金额的抵扣。
2.余额无法直接购买下载,可以购买VIP、付费专栏及课程。

余额充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