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的故事短篇创作

话说那海底深处，最是五公主眼界开阔。她浮上海面时，但见碧空如琉璃罩顶，四望烟波浩渺，千里风涛尽收眼底。偶见帆影绰绰，远观竟似几点银鸥掠水。忽有海豚腾跃，翻着筋斗，憨态可掬；更见巨鲸喷浪，水柱参天，恰似千百玉龙吐珠，环列海面。

轮到五公主生辰，正值隆冬。她所见光景，与姊妹们大不相同："海水凝作翡翠色，冰山巍巍浮沉，颗颗如明月宝珠，却比人间塔楼还高出数丈。"她抚掌笑道，"那冰峰千姿百态，日光下耀如碎钻。"竟择了最大一座端坐其上，青丝散作漫天墨云。过往舟船遥见冰峰坐着的倩影，无不骇然转舵。

暮色四合时，黑云如泼墨压顶。忽闻雷声碾过海面，电光撕破苍穹，冰山被怒涛抛上半空，映着紫电银蛇，恍若水晶宫阙凌虚而起。百舸慌忙收帆，四下里尽是惊呼。独她安然趺坐冰峰，看那金蛇似的电光劈开墨浪，直坠入粼粼波心。

诸位人鱼初上海面时，莫不贪看新鲜景致。待年岁渐长，可恣意遨游时，反倒意兴阑珊，常念海底家园。不消月余，姊妹们皆道：“到底龙宫深处最是安乐。”

每至黄昏，五姐妹必挽臂同游。她们的歌喉清越胜似天籁，若遇风暴将至，便以曼妙歌声细数海底奇珍，劝航人莫惧风涛。可凡人哪解得鲛人语？只当是风啸雷鸣。更无缘得见深海仙境——待船沉时，溺亡者方能魂归海王殿。每当姐姐们相携而去，最幼的小公主便独倚珊瑚窗，目送倩影渐杳，眼眶虽涩，却无半滴珠泪。原来鲛人无泪，反比凡人更添三分苦楚。

"若得十五龄，定要遍览红尘！"她常对月轻叹。

及笄之日终至。老祖母将白百合环佩其鬓，每片花瓣皆缀半颗明珠，又命八枚玉贝嵌上鱼尾，昭示公主尊荣。"忍些痛楚罢，荣华原要代价。"老祖母如是说。小公主垂首暗忖：倒不如园中红芍药衬我，这珠冠沉甸甸压得头疼。终是不敢违拗，只如水中泡影般轻盈跃起。

她探首海面时，落日熔金，云霞铺锦。晚星初绽于胭脂天色里，清风拂面，海平如镜。忽见巨舰泊于近处，帆索间水手如蚁，舱内灯火通明，恍若万国旌旗翻飞。小公主潜至舷窗下，趁着浪涌窥看——满堂华服者中，有位墨瞳少年最是夺目。原来此日正是王子诞辰，烟花骤起时，惊得她急沉海底。待再浮起，却见流星火雨环身而落，金乌玉蟾俱幻作游鱼悬空，连船帆绳索都照得纤毫毕现。她痴望王子笑靥，不觉月移星转。

夜渐深时，忽闻海底传来闷雷似的呜咽。巨舰如醉汉般在怒涛间颠簸，黑浪如山倾覆。小公主只当观戏，却见桅杆摧折，船舱迸裂。霎时间霹雳裂空，她于电光中瞥见王子坠海，心头先是一喜："他终要来海底伴我了！"旋即大骇："凡人如何活得？"竟不顾梁木纵横，直向那下沉的身影游去。

待她携王子破浪而出，少年早已四肢僵冷。小公主将他托出水面，任波涛推送。天明时风歇雨住，唯见朝阳浴海而出。她吻着少年冰凉的额，忽觉似曾相识——原是像极了她园中那尊白玉像。

忽见青山如黛入眼，山巅积雪若群鹤栖云。小公主将王子置于白沙岸，玉枕恰承暖阳。忽闻钟磬声自白石楼阁传来，她急隐入礁后，以浪花掩面。但见众侍女寻得王子，少年展眸浅笑时，小公主黯然潜回深海——他终不知救命者何人。

自此她常至旧地徘徊，看园中果熟蒂落，山顶雪融成溪，却再未见少年踪影。归家后愈添愁绪，终日环抱园中玉像。花木渐成荒园，藤蔓缠枝如鬼影幢幢。

这日她终向姐姐吐露心事，辗转得知王子宫殿所在。姊妹们遂携她同游，但见：琉璃金顶耀日，云阶玉柱环廊，晶窗内垂着鲛绡幔，壁上丹青生辉。殿中喷泉溅玉，日光穿穹顶而下，照得瑶草琪花熠熠生辉。

小公主自此每夜独潜宫苑，竟敢溯窄溪直抵大理石露台下。某夜见王子沐月独酌，她忙藏身蒲草，银发被风拂起，宫人只当是天鹅振羽。又闻渔火夜话，尽道王子仁德，她抚胸暗喜，忆起少年头颅曾偎此处的温热。

愈近红尘，愈慕人世。这日问老祖母："凡人可得永生？"老妪叹道："他们寿数虽短，魂魄却永存。我辈纵活三百秋，终化浪沫无痕。"小公主怔怔望着鱼尾：“宁舍三百年，换一日人身，得享永恒魂魄！”

"痴儿！"老祖母蹙眉，“除非有人爱你逾性命，许你同心同魂。可你鱼尾在凡间视作妖物，他们只认两根肉柱为美！”

是夜海宫盛宴，珊瑚灯映得水府通明，鱼龙阵列如锦屏。小公主歌惊四座，却忽闻水面飘来号角声——定是王子舟游！她趁欢宴正酣，独向幽暗漩涡游去。

途经魔女领域，但见秃沙千里，水磨似的漩涡噬人无数。泥沼间生着蛇形怪树，千手藤蔓缠满枯骨沉锚，更有鲛人尸骸悬于枝头。魔窟竟以沉船骸骨筑成，那巫婆正以毒蛙为雀，巨蟒作宠。

"知你所求。"魔女咧嘴，黄牙间蛙舌吞吐，“舍鱼尾换人腿？痴儿自寻死路！”

且说那海底巫婆听得小人鱼痴心，倒先磔磔怪笑起来。这笑声煞是骇人，震得潭底癞蛤蟆并毒蛇都簌簌滚落，扭作一团黑浪。巫婆道："亏你来得巧！若待明日金乌出海，便再等三百六十个昼夜也难施为。"遂架起乌金鼎，取百丈寒潭水，又命毒蛇盘作柴薪，自刺心口滴下三滴黑血。但见青烟里幻出夜叉罗刹，鼎中哀鸣似鳄鱼泣泪。

"饮此药汤登岸，"巫婆擎着琉璃盏，"鱼尾自当裂作双股。只是每步如踏雪刃，血染金莲。世人道你翩若惊鸿，哪知你步步剜心？"小人鱼颤声应了，暗想那王子并永生精魂，竟将银牙咬碎。

巫婆忽厉声道："莫悔！既得人身，永绝归路。若不得王子真心，大婚那日你必化浪沫！"见小人鱼面白如纸，复笑道："且将你海底珠喉换我药汤！"小人鱼惊问失声何以自处？巫婆指其秋水明眸：“有此顾盼神飞，何愁不勾魂摄魄？”

霎时寒光过处，小人鱼舌根骤断。巫婆掷与玉瓶："归途若遇珊瑚精怪，洒此星辉可也。"小人鱼归时，见龙宫灯灭人静，偷采诸姊妹园中奇花，望水晶宫拜了四拜。及至破晓，已见王子殿前玉阶如霜。

药汤入喉似双锋搅腹，痛极昏死。待晨曦映海面，睁眼见王子星眸灼灼，鱼尾果化玉笋双纤。然每行一步，恍若千针贯足，血透罗袜竟作胭脂痕。王子携其入宫，锦衣玉食，夜宿竟得卧榻于王子门外锦茵之上。

王子常携之游冶，或策马芳林，或登临绝顶。小人鱼足底绽血，犹强笑相随。至夜则独倚白玉栏，将纤足浸入寒波，暗思海底亲眷。某夜忽见众姊浮浪悲歌，云鬓尽削如比丘尼。老龙王并祖母亦遥望垂泪，不敢近岸。

王子虽朝夕相伴，终以稚妹待之。尝抚其青丝叹道："卿极似我救命恩人。昔年覆舟，有神庙幼女负我出涛，今卿殆天赐慰我寂寥者。"小人鱼闻此肝肠寸断，原来自家剜心救他，反教他错认他乡女子。

忽传王子将聘邻国公主，小人鱼暗窥其行舟。月夜独坐舷边，忽见六位姊姊浮波而至，白发萧然如雪："速以金簪刺王子心！热血染足可归海府，免作晨间浪沫！"言讫掷来珊瑚匕首，霜刃映月寒光凛凛。

小人鱼潜入锦帐，见王子与新娘交颈而眠。东方既白，忽扬手将匕首抛入霞浪。转身跃入沧溟时，浑身如春冰乍裂。然旭日暖照间，竟觉身轻如絮，化作空灵仙子。空中妙音告曰：“尔舍身成仁，今为碧落仙姝。积善三百载，自得永生精魂。”

回望宝船，王子正携新妇凭栏觅影。小人鱼遂吻新娘云鬓，向九霄深处飞去。但见彩云如幡，隐约有偈语随风：“痴儿尚记否？太虚境里，痴情司前，早种此一段泪债也！”